4.

“怎麼買了那麼多零食?”吳鬱看著大袋小袋的零食疑惑,梁舒雲看起來不像特別愛吃零食的,也就只有……蘇瑞了吧,“給蘇瑞買的?”

“嗯,他不能出門,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但至少可以嚐嚐外面的味道。”

吳鬱想著,或許他該對蘇瑞好一點。

“舒雲你……其實很溫柔吶。”

梁舒雲聞言,抬頭看他,陽光給吳鬱的頭髮鍍了一層金色,好看極了。

“好看的人,是你啊。”

雖然是喃喃細語,但吳鬱聽到了,他沒有回應梁舒雲,他想舒雲永遠不會知道,當他第一次見到舒雲時,那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驚豔是如何震撼到他的,又是如何讓他對舒雲一見鍾情,然後死心塌地的。初見時的模樣,可能是吳鬱這輩子也忘不掉的場景。

進屋的時候蘇瑞來迎接了,卻只迎接走了大袋的零食,嘴裡邊嚷嚷著“小姐最棒了!”邊往屋裡跑,吳鬱全程都用一種冷漠的眼神看著蘇瑞。

這孩子真是,想對他好都辦不到!沒看到我手裡還有食材呢嗎!零食零食!就知道零食!

梁舒雲換了鞋,在一邊捂著嘴笑,吳鬱總覺得梁舒雲今天不太一樣了,但一直沒反應過來是哪裡不一樣,直到進了屋,才想起舒雲之前穿的一直都是寬鬆的袍子,據蘇瑞說是懶得換衣服,只消一系就好,而今天,梁舒雲穿了便服。藏青色的衛衣配上淺藍色的牛仔褲,穿著一雙白色的板鞋,紮起了高高的馬尾,小腦袋微微一歪,怎麼看都像一個高中生,雖然很尋常,但也足夠讓吳鬱心動一會兒的了。

“舒雲,你看起來跟我比我小誒。”吳鬱把多餘的食材塞進冰箱,轉頭看著那個換了袍子慵懶地靠在門框上的女孩。

梁舒雲揉了揉眼睛,聽到這樣的話咯咯笑了起來:“不是哦。”

蘇瑞順著香味找來,偷偷的掀開了鍋想要偷吃一塊肉,被吳鬱拍開了手扔出了廚房。

“哼,吳鬱,我可比你大!”蘇瑞鼓著腮幫子氣鼓鼓地躲在梁舒雲身後。

“看起來不像呢。”吳鬱忙著炒菜,語氣涼涼的。

“我和小姐都是停止生長的!按歲數來說我比你大得多!”

“蘇瑞!”梁舒雲斂了眉眼,輕喝住口無遮攔的孩子。蘇瑞吐了吐舌,一溜煙兒跑沒影了,梁舒雲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這孩子……”

“多久了……”吳鬱不由自主停下手上的動作。

梁舒雲想了想,多久了呢?可想了很久,她卻發現自已已經記不起來了,原來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嗎:“很久了吧……”

“很久啦……”吳鬱輕嘆了一口氣,關掉了灶上的火。

“我很老啦~怎麼樣,怕不怕?”梁舒雲呵呵笑著,笑容在看到吳鬱充滿了心疼的眼神時有些掛不住了,她垂著眼,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她其實沒有任何感覺,心臟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麻木了,“我已經習慣了……”

“舒雲……”吳鬱輕輕地把梁舒雲抱進自已懷裡,他不敢想象梁舒雲一個人守著這裡守著多久,也不敢想象她一個人的時候該有多寂寞。

“吳鬱,我餓了。”梁舒雲在吳鬱懷裡抬起頭,嘴唇蹭到了他的下巴,她輕輕推開吳鬱,轉身向躲在牆角露出一個頭小心翼翼地觀望著他們的蘇瑞招了招手:“蘇瑞,去倉庫把我的酒拿來。”

吳鬱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一下,只留下幾盤冷盤,因為梁舒雲的酒,他又另外準備了一些小菜。

“不是說吃蛋糕嗎?怎麼喝起酒了?”吳鬱走出門,坐在舒雲身邊,給她的小酒杯裡滿上,送到她的唇邊。

梁舒雲就著吳鬱的手就喝了下去,雙頰微醺,眼中微微有了些溼意,在月光的折射下泛著水光,她半眯著眼看著吳鬱:“誰說吃蛋糕不能喝酒了呢?”

蘇瑞切了蛋糕端上來,三個人並排坐在側緣。

梁舒雲沒有碰蛋糕,只是又喝了一杯酒,今晚的月亮很圓,月光鋪天蓋地灑下,卻沒有星星。

吳鬱看梁舒雲的眼神開始變的迷離,往她身邊挪了挪,讓梁舒雲的頭靠在自已的肩膀上,蘇瑞端著盤子吃著蛋糕晃著腿,三個人誰也沒有開口。

他們都經歷過寂寞,品嚐過孤獨,所以都格外珍惜身邊的人,可是又害怕失去,只能小心翼翼,卻常常適得其反。

看來我們,都是傻孩子。

傻得讓人心疼。

5.

吳鬱把睡著了的梁舒雲抱回屋裡,給她蓋好了被子,又回到側緣,拿起梁舒雲的杯子,為自已斟了一杯酒。

“碰到你之前,小姐都很少笑呢。”蘇瑞把空盤子放在一邊,看著院子裡的盛開的花有些感慨。

“她……很少笑嗎?”

“很少會發自內心地笑。”蘇瑞用自已的臉比劃了一下,“永遠是那種淡淡的,平靜的笑容,雖然能讓人放鬆,但沒有靈魂。”

吳鬱轉頭去看他,但蘇瑞只是低著頭自顧自地講著。

“小姐以前有個朋友吧,我在倉庫裡翻到過照片,這一開始其實是她朋友的店,小姐以前也是普通人類,跟你一樣,只是因為意外闖進了這裡,和店主成了朋友。但不知道怎麼了,小姐的朋友突然就失蹤了,當時小姐為了保下心願萬事屋等他回來,憑一已之力擔下了這裡,你知道的,願望哪能那麼容易就實現呢?小姐就許願能和心願萬事屋融合,最終成為了它的一部分,這一切代價就是,她被停止了時間,開始了一個人漫長的等待,我不知道她之前等了多久,但在我來到這裡之後,已經20年過去了。”

吳鬱沉默地聽著,杯中的液體微微晃動著,他承認,他嫉妒了。

“其實我很感謝你,能看到小姐那麼靈動的一面,也都是託你的福。”

吳鬱轉頭看向身後的門,門裡睡著一個女孩,讓他心疼地幾乎窒息的女孩。舒雲已經習慣了等待,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沒有人關心,習慣了沒有人說話,習慣了沒有人理解,習慣了接受,麻木地實現“客人”的願望,收取他們的代價。

他每深入瞭解舒雲一點,就更心疼她一點,也更喜歡她一點。

吳鬱也一直都是一個人,他甚至記不得父母的樣子,他只是從記事開始,就是一個人。所以他懂,他懂那種孤寂的感受,所以他也更心疼在漫長的歲月中獨自承受著這些的舒雲。

“吳鬱,”蘇瑞轉過頭,面容有些悲慼,“雖說我的代價是失去自由,但是我知道小姐一個人太寂寞了,於是我自願留在她身邊。而你,你終究會離開她,小姐無法再承受得到了再失去,所以她寧願永遠沒有得到過,這是為什麼不能實現你的願望的原因,上一次她提出讓你做飯來作為代價……也是為你好。”

蘇瑞說的,是梁舒雲說不出口的話,蘇瑞瞭解梁舒雲,瞭解她的想法,瞭解她的心軟。雖然他看不透梁舒雲對吳鬱的感覺,但他不希望梁舒雲因為吳鬱而傷心。

“代價,”吳鬱沉著嗓子,看著蘇瑞的臉,眼神堅定,“代價是什麼?”

“代價,如同小姐。”

漫長的歲月真的很難熬,如若沒有覺悟,就請離開。

其實非常容易理解。吳鬱的願望,是做梁舒雲的男朋友,是想與梁舒雲一直在一起,而梁舒雲不想實現這個願望,因為代價就如同她曾經經歷的那樣——時間。她不想那麼自私地把吳鬱綁在身邊,吳鬱還年輕,他適合更好的未來,而不是她。但梁舒雲不會拒絕吳鬱,因為一旦拒絕,吳鬱就再也進不了心願萬事屋的大門,這是梁舒雲最後的私心,吳鬱對她來說是不一樣的,她想要看著吳鬱成長,即使當吳鬱頭髮花白時,她還是少女的模樣。

“她早就知道了……”吳鬱躺倒在側緣的地板上,身邊的酒灑了一地,他聞著淡淡的酒香,突然就有點醉了,“蘇瑞,你也是萬事屋的一部分是嗎?”

“是的。”

“你能實現我的願望嗎?”

“那得看你是什麼願望了。”

“我想……跟你等價交換。”

清晨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梁舒雲在晨光中睜開了雙眼,一顆淚水隨著引力流進了髮間。

哪裡變了,不一樣了。

梁舒雲起身,拉開移門,有個身影逆著光坐在側緣,穿著他的袍子。

“吳鬱……”看到他的瞬間,梁舒雲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了,心中一陣陣地泛酸。

聽到梁舒雲的聲音,吳鬱回頭,擺弄著身上的衣服:“舒雲你醒啦,我穿正合適誒!你看好看嗎?”

“好看。”梁舒雲在吳鬱面前蹲下,皺著眉,“你不用這麼做的……”

“為你,我願意。”吳鬱揉了揉梁舒雲柔軟的頭髮,“舒雲,我回頭幫你把那幾件大了的衣服改改,別每次你穿上都被絆倒。”

“也沒有每次吧,就一次而已啊。”

“哦?”

“那就改吧……吳鬱,我餓了。”

“好,我去給你煮拉麵吃。”

“好~”

蘇瑞背靠著木質的拱門,聽著兩個人的對話,眼眶泛紅,唇角卻是高高揚起。

小姐,你終於找到一個能陪伴你左右的人了。

蘇瑞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的牌匾,然後邁開腳步,迎著晨光走向紛繁嘈雜的世界。

我會一直為你們祈禱,祝福你們,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

6.

“吳鬱,剛蘇瑞是不是打電話說今天要過來?”梁舒雲靠著門框,看著在廚房裡忙碌的吳鬱,淺淺的笑著。

“嗯,說來蹭飯的。”吳鬱挑了一塊肉,吹吹涼喂進梁舒雲的嘴裡,“怎麼樣?”

梁舒雲眯著眼豎了個大拇指:“好吃!”

吳鬱俯身輕嘬了一下樑舒雲柔軟的嘴唇,然後點點頭:“確定挺好吃的。”看著梁舒雲羞紅的臉心情大好。

“吳鬱叔叔!舒雲姐姐!”

人未到,聲先到,兩個小傢伙蹦蹦跳跳地就撲了過來,梁舒雲蹲下身,左手右手各抱了一個:“姐姐看看,誒呀,小霧和云云都長高了~”

“舒雲姐姐!小霧長大了!是男子漢了!”

云云附和著哥哥的話使勁點頭:“云云和哥哥以後會好好照顧舒雲姐姐和吳鬱叔叔的!”

看著人小鬼大的兩個孩子,吳鬱嘆氣:“為什麼我是叔叔舒雲是姐姐呀!”兩個小傢伙朝他做了個鬼臉,吳鬱笑著一人遞了一塊巧克力,然後看他們興奮地撲向自已剛進門的父親。

梁舒雲站起身抱胸,和吳鬱一起看向牽著自已孩子的手、渾身散發著成熟魅力的男人,笑著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我們還是年少的樣子,蘇瑞都已經結婚生子,有了兩個孩子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吳鬱哥,舒雲姐姐。”蘇瑞鬆開孩子們的手,給了兩個親人最熱忱的擁抱,“過得怎麼樣?”

“還不錯,”吳鬱讓梁舒雲去陪孩子,蘇瑞幫著他把鍋裡的菜裝到盤子裡,“前段時間從一個客人拿收到了代價,可是個好東西。”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吳鬱咧嘴,對蘇瑞的問題很是無奈:“你每年見到我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

“你後悔嗎?把你的時間和自由換給我。”

“怎麼會,我最大的願望是陪在舒雲身邊,你呢,除了讓舒雲幸福,就是想看看這個世界,我們交換一下,難道不是一舉兩得嗎?”

蘇瑞咧開嘴笑著擺擺手,讓他別再說了:“得了吧,我扯不過你的大道理。”

“不過我說你啊,不會又跟妻子吵架了吧?”吳鬱端著盤子走進屋裡,和笑吟吟的梁舒雲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用一種“我就知道”的眼神看著蘇瑞。

蘇瑞尷尬地摸了摸頭,瞪了一眼兩個告密的小傢伙:“你們也知道……我們每年必吵一次……”

“你呀……”梁舒雲語氣無奈,卻也沒有怪罪的意思,“人家是女孩子,怎麼就不能讓讓她呢。”

“我這不是……心直口快嗎……”蘇瑞心虛地低下頭,朝兩個偷笑的小傢伙揮了揮拳頭。

“你可得改改你口無遮攔的毛病了。”本來梁舒雲一開口,蘇瑞的心就涼了半截了,現在吳鬱再一開口,蘇瑞心頭一跳,不是吧,又要提?

“你還記得你曾經管我叫我什麼嗎?人妻!我說你,怎麼就知道瞎說呢……”

蘇瑞絕望的捂著臉,自從他結婚以後,他每年都會帶妻子孩子來一次,吳鬱每次看到他都會舊事重提數落他一次。

雖說很無奈,但蘇瑞能理解,因為他除了梁舒雲,沒有別的可以說話的朋友了。

“吳鬱哥……你每年都要念我一次……”

“這不是為你好嗎……”

“那你倒是給我出出主意呀!”

“我又沒追過女生,我怎麼出主意啊。”

“那你那麼理直氣壯幹嘛!舒雲姐姐不算女生嗎!”

“你舒雲姐姐和其她女生不一樣!”

梁舒雲搖著頭招呼小霧和云云吃飯,任由兩個人去拌嘴,舒雲懂他,所以只是笑著看著,不去阻止。

因為他們,是朋友啊。

很多很多年以後,時光荏苒,有一個孩子問擦拭著照片的吳鬱:“叔叔,這是誰呀?”

吳鬱摸了摸孩子的頭,笑著告訴他:“這是叔叔的朋友,也是你的祖輩。”

“那他為什麼不來呀?”

“他呀……”吳鬱轉過頭看向正在把小霧、云云的照片掛上牆壁的梁舒雲,柔了眉眼,“他和你爺爺都去了一個名叫天堂的地方。”

“天堂?”

“是呀,那裡是個好地方,陽光普照,鳥語花香,或許在未來的有一天,我們會再見到他吧。”

梁舒雲感受到了吳鬱的目光,笑著回頭,撞進他的眼裡。

吳鬱看著梁舒雲閃著光的眼睛,突然就想起了他們初見的那一天,那位少女穿著寬鬆的袍子半躺在榻上看著他,眸中流光溢轉,手裡的長煙鬥裡燃燒著薄荷,在嫋嫋白煙中輕輕開口:

“歡迎來到心願萬事屋,你……有什麼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