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雨,粉牆灰瓦的雨棲城裡細雨如煙,月光如紗。城中燈火輝煌,遊人絡繹不絕。

雲水橋邊,明朗的月光搖曳在清風河上,河中花燈常伴著皎潔的月華肆意流淌,如夢中游魚,在水中翩然起舞,給人們以美好的祝願。

雲水橋上,身著紅衣的高挑女子正推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矇眼男人。男人名叫白祈光,頂戴發冠,面若冠玉,飄飄然有神仙之姿。

可惜早年的時候妖族的猛烈進攻,奪去了他的雙目和雙腿,修為盡廢,因而便用藍色絲帶繫於雙目之上。女子名紅綾,面容清冷,如天上仙女遺世獨立。只有在看著矇眼男人時,臉上才浮現出些許笑意。

“今夜月光明朗,惠風和暢,綾兒,你的傷可要好些了”?白祈光微笑著詢問,“良宵佳節,公子何須牽掛這些小事?倒是公子,既然蒙著眼睛,又是怎麼看見月光明朗的呢?”

“世人如此歡快,老天爺豈會不撥開雲霧,給這良辰美景再添上一輪明月呢?”白祈光向身後笑著答道。

“在公子看來,老天爺總是近人情的,可是在那些飛昇者眼中,老天爺卻又是最無情的。輕而易舉便剝奪了他們永生的夢想。”紅綾望著天空,眼神中有些許哀傷。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對於萬物是公平的,永生本就是逆天而行,而天對於修行者的公平,就是給了他們修煉成仙這條路,修行者是在明知此舉是逆天而為後,仍然選擇了這條道路,他們應該為自已的選擇承擔應有的後果。如果一個人連赴死的覺悟都沒有,苦修成仙不適合他,倒不如安安心心做個凡人,快活的多”。

紅綾看著眼前宛若神人的男子,再次開口問道:“公子,那你認為天對於人類和妖族的公平是什麼?”

“我想應該是妖族壽命長久,卻無法輪迴轉世,而人類壽命短暫,但擁有輪迴轉世機會”。白祈光低頭沉思片刻,給出了自已的答案。

紅綾對著白祈光嫣然一笑,白玉似的手臂慢慢環抱著他的脖頸,丹唇湊近他的耳朵低語“公子只答對了一點。”

白祈光對這突如而來的親暱有些慌亂,但還是低聲問道:“那,在你看來呢”?

“我覺得天對於人類和妖族的公平,還有給予了他們相愛的權利,就像我當年見到公子時,就覺得親切,選擇了信任公子,沒有對公子出手。而公子在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後,卻依然選擇隱瞞了我的行蹤。所以,公子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娶我呢,天天都喊著公子,什麼時候能換一個稱呼呢?相公?”

白祈光雙耳泛紅,磕磕巴巴,“這…改日再議,改日再議。”

其實白祈光很喜歡紅綾,只是出生在聲名顯赫的白家,自已又是白家家主的親弟弟,外界有很多雙眼睛都在看著他,如果真的娶了紅綾,到時候麻煩會很大。

但如果只是讓她陪在身邊,那麼外界那些人就會礙於白家的威勢,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紅綾溫柔看著眼前陷入慌亂的心上人,

“其實我知道的,只不過我就是想看看你這副表情,做什麼事情都那麼冷靜,偶爾看到你慌張的樣子,還真是可愛。”

紅綾輕嘆一聲:“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人類和妖族之間相互殘殺,仇恨就這樣一代一代的傳遞下去,遺留的仇恨早已化作伽鎖根深蒂固。種族之間的隔閡,不是因為某一個人的行為而能改變的,一言勸不了眾口,有時只能冷眼旁觀而已。”

“但即便有這些阻礙,我依然來到了你身邊,這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了。”

明月依然搖曳在清風河上,雲水橋上只剩下一紅一白兩道身影。

“白先生,紅綾姐姐”兩人身後傳來幾道稚嫩的聲音,紅綾循聲望去,只見五雙充滿童真的眼睛正眼巴巴地望著她和白祈光,紅綾連忙撒開抱著白祈光的雙手,雙手負後嘴角勾一抹笑容。

“你們五個小調皮,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面跑,遇到壞人怎麼辦。”

“不怕不怕,紅綾姐姐會保護我們的。”

一個穿粗布衣服的乖巧小女孩搶著說道,小女孩名叫陶淺,身世可憐,她還在襁褓中時,父親便與妖獸戰死沙場。紅綾看著眼前笑容可掬的孩子,心都快被融化了,她的心從來只為白祈光和孩子們開啟。

紅綾彎下腰,伸手輕捏小女孩的臉蛋“就數你最會說話,真乖,姐姐明天給你買糖葫蘆吃,好不好?”

“謝謝紅綾姐姐”

其他孩子見了這情況忙說道:“紅綾姐你真漂亮”“紅綾姐你…”紅綾笑著說道“好了,好了,人人有份,明天姐姐就給你們買。”這時,一個稍大的孩子忍住了對吃食的慾望,從孩子們中擠出來說道:“都別吵了,我們還有事要找白先生呢”。

清風河中花燈已闌珊,只剩下天邊明月和漸漸駛近的一葉扁舟。

輪椅上的人笑著微微側過臉:“張玄蓄,何事找我,但說無妨”。

紅綾起身將輪椅調轉,正對著孩子們。名叫張玄蓄的孩子立即正色道:“剛才我們路過白府,白府的管家正要出門,神色匆忙,見我們路過,便讓我們來找先生,讓我們帶一句話,說是今夜子時白夫人就要臨盆了,讓先生趕快回去”。

聞言白祈光一頓,問道:“綾兒,現在幾時了?”紅綾回道:“亥時了,我們得快些”紅綾對孩子們說道:“張玄蓄,你先帶孩子們回家”。

此時,河中泊船已經逼近,只聽船上傳出一道透著幾分滄桑的聲音:“霜月搖落千燈河,粉牆朱閣衣輕紗。煙雨似把遊人醉,一夜香風遠故城。”

紅綾向船中輕輕一瞥,白祈光輕嘆一聲,眉宇間透出幾分無奈:“多謝前輩提醒,晚輩受教了。但,人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的陰影裡,對吧,前輩。”

那扁舟上的老叟微微壓了下頭上的斗笠,以此來遮擋住自已的臉,他身上披著的蓑衣,似是常年飽受風吹雨淋,破破爛爛,就像他自已一樣,卻終是沒有散架。

老叟回應道:“只是提醒罷了,先生,不必在意我老頭子說的話。對了,先生還真給自已做了張精緻的面具啊,你自已分得清嗎?”

白祈光並不惱怒,面露微笑,答話道:“前輩說笑了,晚輩不過一介庸人,又企敢戲弄前輩。只是這些年讀了些聖賢書,益慕聖賢之道,只可惜祈光笨拙,一直不曾領悟其中深意,故而才有此般情景,還望前輩海涵。”

船上,老人並未答話,只是含糊地哼著首異鄉的曲子。他將船槳在河中輕輕一點,淺淺的波紋滌盪在清風河上,河水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被清風吹皺的河面,此刻水平如鏡,明月都彷彿淹沒其中。

那一葉扁舟就這樣緩緩的駛離了雲水橋,漸漸隱沒在城中輝煌如山的燈火中,只留下一點黑色背影,像蠟燭的燭心。

紅綾看著漸漸遠去的老叟,眼神中有一絲冷意,對她來說人分兩種——在意的和不在意的,孩子們和白祈光屬於前者,而奇怪老人則屬於後者。

她不知道老人和白祈光間有過什麼恩怨,但她看見了在意的人被明嘲暗諷,因此感到憤怒,可她也並非無理取鬧之人,所以,也並未找老人的麻煩。

臨近子夜,城中燈火已零星,月光不知何時也變得黯淡,全不似之前的光彩了,一陣清風拂過岸邊敗落的柳條,隱沒在風中的春意沁入了枯黃的枝條,讓柳條開始生長出星星點點的淡黃芽苞,在風中飄搖如煙。

元夕夜,天光已蔽,仙門將開,帝星漸明,萬木逢春。

橋上,孩子們呆呆的望著白祈光,還沒搞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只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白祈光面色平靜如水,似乎並未把剛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對著孩子們微笑著說道:“你們快些回家去吧,不然你們的爹孃可要擔心了。”

畢竟只是五六歲的孩童,對於城中逐漸昏暗無人的街道,還是生了些恐懼之情,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怕回家後捱罵,聽了這話,便心生了退意。

“那我們先走了”孩子們說著就往家跑去了。

陶淺忙跟了上去,又轉頭向後揮了揮手,說道:“白先生再見,紅綾姐姐再見。”突然,她又停了下來,向橋上喊道:“張玄蓄,你怎麼還不走呀?”她覺得今天的張玄蓄有點奇怪,明明剛才說那麼重要的事情,卻還在這裡拖著不走。

橋上,張玄蓄的眼神中透出一絲異樣的光彩,正看著白祈光。

風聲不知何時被一陣陣悠揚的琴瑟之聲取代,餘音繞樑,婉轉動聽,讓樹葉的掉落都不覺加快了幾分。

紅綾對這突如其來的異變有所察覺,但白祈光並不在意,他向張玄蓄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嗎?”

張玄蓄答道:“白先生,我曾問過您,什麼是成長?但您當時只說時候未到,讓我自已去悟,可我一直不曾領會。”

聽到這話,紅綾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悲傷,陶淺雖然心裡著急,但也只是在橋邊靜靜的看著,白祈光微微嘆息一聲,說道:“從前你問我的時候,你的母親剛去世不久,我不想讓你再回想起那種失去親人的痛苦,所以就告訴你時候未到。其實那時的你已經獲得了成長,只是你自已並未發現,不過現在…”

白祈光略作停頓。似是在等待什麼。夜幕之中,一顆原本黯淡的星星,此時卻光芒大盛。

雨棲城的城牆之上,一個身穿灰袍的青年男人,此刻正坐於城頭之上仰望天河,靜謐的空氣之中,悠悠飄蕩著他細微的喃喃自語:“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看日月輪轉,觀星斗變幻,此時恰好。”

一道灰色的身影向城中急速掠去。

“時機恰好。”白祈光不緊不慢,接著說道。白祈光端正神色,藍色絲帶下,彷彿有一雙眼睛正灼灼看著面前的孩子,說道:“一個人的成長,從來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情,而失去也是一瞬間的事情,你知道嗎?張玄蓄。成長的唯一辦法就是得到,然後失去。一個人要失去什麼東西才能獲得頓悟,一個人要失去多少東西才會變得冷漠,你會明白的,張玄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