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一個新的地方,有沒有什麼非去不可的理由。

於戲本而言,是因為有個千絲萬縷的故人要見。

於完顏怡而言,是選秀。

選秀這件事,將她的靈性磋磨得所剩無幾,她總覺得她屬於科爾沁草原,而不屬於四四方方的京城。

但她在祖母的調教下,越來越像宅院裡溫婉賢淑的當家主母。

她的自由結束於康熙四十一年,一個芳草才芽、梨花未雨的季節。

不該是如此的。

完顏怡連番喟嘆之後,馬車突然急停,被織夢扶住手臂,才不至於往前傾倒。

緊接著就有人傳話:“格格,前方有一匹馬擋住去路,幾個人合力拉都拉不走。”

這官道也太狹窄了。

感慨之餘,完顏怡挑起簾子:“前面帶路,一起過去瞧瞧。”

約莫走了數步,一匹紅棕色的馬橫在官道中間,輕輕地甩著馬尾,鬃毛隨風而起,四肢矯健有力,很是威風凜凜。

完顏怡輕拂下馬背,駿馬頗具靈性地舔了下她的臉,剎那之間瞧到駿馬的眼角含著一滴清淚。

莫非它的主人遭遇什麼變故,完顏怡來不及多想,翻身上馬,伏在它的耳畔說了幾句話,駿馬竟然飛奔起來,嚇得織夢和隨從們霎時擔心不已,緊隨其後。

馬速稍加放緩之際,梔子花田浮現在完顏怡眼前。

幾日來停留在狹小的馬車裡,與往日的草原生活截然不同,此刻如同剛放出籠的小鳥,草綠色的裙襬沾上一點點春天的清香。

駿馬卻停在花田不願再走,完顏怡下馬,風帶起一陣梅子清香,一塊藍色袍角郝然出現,她急忙繞過駿馬,暈過去的少年面部菱角分明、冷俊非常,此刻雖帶有半絲病意,卻依舊貴氣逼人。

目光略到他的腿腳,有一個蛇印,鮮血中帶有一絲黑,完顏怡叫了幾聲小哥哥,見沒有反應。

遂俯身下去吸血,卻被緊隨而來的織夢拉住:“格格千金之軀,讓織夢來吧!”

完顏怡自小過著寄居生活,觀念中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也自然不認同織夢千金之軀的說法:“織夢,以前我接觸過這些,比較有經驗,你站在一邊,若是我有事,你趕緊將我們送到醫館!”

幾經周折,完顏怡將最後一口黑血吸出之後,已然是頭昏眼花,她未曾料到此蛇竟然毒性如此強,趁著最後一點清醒,交待隨從將小哥哥搬上馬車。

眼前一陣大黑,也暈了過去。

永和宮內,張燈結綵,一個亮麗的婦人坐在銅鏡前看著突兀的幾根白髮:“霜霖,你瞧,我是不是老了?”

霜霖待在德妃身旁幾十年,看盡她的心酸苦楚,好在如今苦盡甘來:“娘娘,您風姿正好。”

德妃清楚這些不過是討好她的話語,霜霖即刻轉移話題:“娘娘,今兒個不知十四爺會準備什麼禮物給您?”

說起十四爺,德妃滿眼的欣慰,這個小兒子自打外出歷練回來之後,倒是孝順懂事不少,是時候給他配個福晉:“眼瞧就要用膳,這孩子又到哪調皮去了。”

“十四爺的隨從飛鑰今兒早來傳話,說是十四爺出宮拿禮物去了。”霜霖想起今早德妃未起之時,十四爺就派人過來傳話。

宮外魚龍混雜,德妃還是忍不住擔心:“趕緊派人去把十四爺找回來。”

霜霖外出吩咐之後,繼續走入內室給德妃梳頭,半提醒到:“落晴公主的女兒近日會回京城。”

落晴,滿清第一才女,科爾沁草原的格格,十三歲的時候被封為公主,陪太皇太后解悶,過著眾星捧月般的生活,是不少人心中默許的良配,可她在入宮之前,芳心早已暗許。

因為完顏怡的到來,這個已經淡出記憶的人物又從憶中跳出來,可對於德妃而言,關心的是她的女兒:“你對完顏怡可有了解。”

早在幾日前,霜霖已經打聽清楚:“長相清麗可人,算是上品佳人。”

這般說來,豈不是再一個落晴。

霜霖似乎看出德妃的憂慮:“娘娘,只有讓完顏怡待在十四爺身旁,才能護他一世周全,娘娘若是不放心,可以挑幾個可心的人幫襯著,若是覺著虧欠十四爺,日後大可允他將喜歡的姑娘納入府內。”

德妃盤算著其中的利害關係,確實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京城德仁堂內,完顏怡絕然不知自已的命運早已被安排。

大夫剛一出來,她就走向前行禮之後,問:“大夫,不知小哥哥的病情怎麼樣。”

大夫眉頭微蹙,請完顏怡走入室內坐下,乃言:“姑娘的未婚夫,此時情況大不好,藥石不進。”

在織夢心中,小姐的未婚夫只能是十爺,急忙糾正:“大夫,您誤會了,他不是我家小姐的未婚夫。”

大夫捋了下鬍鬚,掃了一眼完顏怡:“姑娘,是老夫失言了,不過姑娘菩薩心腸,就救人救到底,給這位公子喂下藥。”

“不可。”織夢急匆匆阻止。

未出閣的姑娘與他人同處一室,自然不利名聲,但如今誰知道她是官家女兒。

完顏怡這樣一想,有了主意:“織夢,不可無禮,你去門外,看下二哥來了沒有。”

織夢氣嘟嘟地出門,完顏怡這才看向大夫:“大夫,今日之事,還請您保守秘密,連小哥哥也不可說。”

待大夫點頭,才放下心來,送走大夫後,完顏怡拿起桌上熱騰騰的湯藥,走近床沿:“小哥哥,請恕完顏怡無禮冒犯。”

登時拉開他的下巴,一勺一勺將藥送了進去,如此迴圈往復,藥已見碗底。

眼見藥已喝入,看到桌面上的畫軸,開啟一看,是一幅未完的梔子花田圖,採用的是西洋的彩繪,潔白的小花瓣點綴在叢葉中,格外耀眼,完顏怡忍不住添了處小築。

看來下左上角似乎太空洞,邊念邊提了一句詩:“素心原不上胭脂,不及春風卻贈誰。”

若是以往她絕然不會如此,想著往後也不會再見,隨心而為也沒什麼。

完顏怡的思緒被門外的聲音喚回:“完顏怡,我是二哥,你在裡面嗎?”

完顏怡卷好畫軸,開啟門,奇武的身姿出現在視野中:“你就是經常給我寫信的二哥。”

完顏海瑞看到妹妹,滿臉含笑:“我的好妹妹,今兒個可是見著你的廬山真面目了。”

完顏怡笑了笑:“二哥,這裡還有病人在,咱們出去再說。”

完顏海瑞也覺得待在這邊似乎不太恰當,摸了摸後腦勺:“妹妹說的是,那我們回家說。”

完顏怡被完顏海瑞一邊拉著,視線卻還盯著未醒的小哥哥,直到拐彎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