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安陽府

憫月重新回到了靈寶宗。

那是一個暗淡的雨夜。

她披著斗篷,在緊閉的城門外躊躇不前,城樓上的燭光閃爍了一下,一個穿著黑甲的小將探出頭。

他沒有發現她非同尋常的瘦弱。

“底下的,勿要在此逗留!”

雨點子砸在額頭,刺骨的涼,他想了想,又補充道:“西南方向有一處荒廟,去避避雨吧,明早再來。”

說完,便縮著脖子鑽了回去。

這天兒,冷得邪門。

城下,憫月一身黑,將自已包裹得嚴嚴實實,連眼睛都沒露出縫來。

她抬頭,透過蒙臉的黑紗,空洞的眼眶注視著這座巍峨陌生的城池。

隔著厚重的城門,內城熱鬧的咿呀唱曲,甚至起鬨的聲音,即使被夜裡的溼寒氣浸透了,也聽得分明,反而為雨夜增添了幾分慵懶迷離。

雨勢漸大,雨點在她的斗篷上不斷炸出水花來,和那日的煙火一樣絢爛,令人心涼。

我們的死,太不值得了。

憫月突然這樣想到。

隨即她又飛快搖搖頭,意識到這種想法的自私。

在他們生命的另一端,是天下蒼生。

他們才多少人?又算得了什麼?

這也許是他們的命數。

心口的憤懣被溼淋淋的夜雨暫時壓下,她最後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安陽府,悶悶低頭,轉身快步離去。

她期望著,自已能在這裡找到新的歸屬感。

荒廟距離城門並不遠,憫月想著心事,不到一刻鐘就看見了它歪倒的大門。

說是廟,其實稱它是斷壁殘垣也不為過,除了主殿,其餘的屋舍幾乎塌完了。

走近了更是,別說牌匾,連門上的銅環都不知被誰撬走了,風一起,大門吱呀一聲,自動開了。

憫月小心翼翼邁進一隻腳,恰在此時,一陣嗚咽聲,炊煙似的斷斷續續飄出來。

這樣的環境,憫月到底還是害怕的,儘管她如今的樣子也挺嚇人。

她儘量控制自已不驚擾到其他,想退出去,但有人比她更謹慎。

門後,一根黑色的鐵棍橫劈過來。

憫月反應很快,但身體沒跟上,匆忙間,只能用手臂抵擋一二。

咔拉一聲,裹著黑色斗篷的手臂上竟然傳來了痛感?

詭異的嗚咽不知何時停下了,打鬥的聲音響起。

憫月意識到對方並非她所想的鬼怪,似乎只是普通人?

所幸對方的武力值也不算高,藉著妖的優勢,憫月勉強壓制住他。

“路過避雨而已,用得著下狠手?”

對方動作一頓,憫月連忙扣住他的命門。

“我並無惡意。”她喘一口氣,急急強調著。

見對方不再掙扎,她才試圖慢慢鬆手。

“姑娘,得罪了。”手下的人開口,竟是十分熟稔的語氣。

憫月回想著記憶中的聲音,如水一般溫潤的。

“好久不見。”

那人又說。

是他?

那個給她果子的好心書生!

這可真是緣分了。

憫月這回是徹底鬆了一口氣了,“原來是你啊!”

嘶……

她還要再說,但胳膊上的痛感遠超想象。

這種疼痛,可真是久違了。

憫月不解,但還算能承受,見書生一臉抱歉,似乎有些擔憂,她笑笑,避開書生遞來的攙扶的手。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書生見她堅持,只能作罷。

“真是對不住,我以為是精怪下山來覓食了……”

說著,他引憫月進去。

“對了,我姓祝,單名一個珩字,安陽人士,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憫月。”

憫月聲音小小的,她覺得祝珩太熱情了,在她有限的記憶中,她甚至找不到能用來形容他的事物。

在這世間,她的記憶太少了,得到的愛也太少了,也許正因此,她對祝珩——這個自她醒來第一個給予她善意的人,有一種沒由來的好感。

這無關愛情。

荒廟裡除了祝珩和憫月,還有一對母子。

方才的嗚咽聲就來自於她們,憫月進來,她背對他們,嘴裡哼著小調,正哄著懷中幼子。

“我來時他們就在了,說是錯過了入城的時間,也是進來避雨的。”

也不好打擾他們歇息,祝珩將憫月引去了另一側。

主殿有兩根粗壯的柱子,正適合避風,只是還是太冷了。

祝珩起身,攏了攏地上的乾草,掏出火摺子,但太潮了,他試了好幾次,才有微弱的火苗竄出來。

顫顫巍巍的,看著真可憐。

憫月也顧不得手臂了,靠過去,學著祝珩的樣子,雙手圈起。

兩人的樣子實在有點傻,祝珩大概是覺得有趣,笑出了聲。

他這樣自在,憫月回頭瞪他。

火苗被風推動,火舌舔舐乾草,終於猛的向上竄出一大截。

明亮溫暖的光實在晃眼,但遠不及書生臉上的笑,如月般舒朗清明。

怔愣間,黑色的布料也沾上了火星,第一時間察覺的是祝珩。

他臉色一變,迅速捉著憫月的手臂後撤,手邊放著方才才搽過臉的手巾,微微潤溼,他一把抓起,包住她的手指尖。

一縷灰煙悠悠融入這潮溼的空氣中。

祝珩還怕煙氣嗆人,揮手扇了扇。

“沒事吧?”

問這話時,他仍是驚魂未定,一臉緊張。

憫月一點感覺也沒有,怎麼會有事?

她搖搖頭,想抽回自已的手。

手臂上的疼痛,就像外面的雨一樣,綿密的,似針扎,只是祝珩一直在,她不好檢視。

祝珩意識到憫月的不自在,吶吶鬆手,想道歉,但話到嘴邊,他忽然低頭,捻了捻手指,目光閃爍。

回想方才的情景,心頭有一絲異樣閃過。

“兒,我的兒!”

還不等他反應,大殿另一端的母親忽而嚎哭起來。

“夫人,出了什麼事?”

祝珩用眼神示意憫月別起身,自已提著武器站起來,慢慢向婦人靠近。

憫月才注意到他手中這根黑棍的奇異之處,它的尾端竟隱約閃著妖異的黑色火焰。

似魔氣但並非完全像魔氣,那這力量是來自妖獸?

可祝珩分明只是一個凡人,除非有什麼特別的機緣,否則他不可能駕馭它。

憫月心情複雜,她不是很想再和這些事情扯上關係了,就想好好過幾天安生日子,將心中那些陰暗想法,全都淨化掉、忘掉。

東陵玉還有骨妖的力量,強大她的同時,也令憫月心生畏懼。

她很怕自已失控。

所以,祝珩究竟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