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美人面

三日過去,赤螢還是沒能見到憫月。

城主府外的茶攤,跡吾翹著指頭,倒一口喝一口,還要伸著脖子看一眼,生怕喝到髒東西。

烏鴉攤主還嫌他不夠糟心似的,在他身邊來來去去,背上的黑色翅膀無意識扇動兩下,便是塵土滿面。

赤螢被連累,抹了一把臉,呸呸呸,有些抓狂,“你幹嘛非要跟著我啊?”

跡吾仔細用手絹擦乾淨臉,又從隨身衣袋中取出一把摺扇,展開輕搖,很風流公子。

“你好玩。”

但說出的話讓赤螢想咬人。

看著眼前這張白皙俊美的臉,赤螢告訴自已,算了,看在賞心悅目的份上。

跡吾終於放棄和水作鬥爭,隨機另起話題,“那你呢,為什麼非要找那位夫人?”

赤螢沉默。

她能說,是因為一個夢嗎?

那天的最後,是一個書生打扮的男人從府門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接過跡吾手裡的骨頭,將顫抖的女人護在身後。

他十分有禮,向他們說了句“多謝”,便攙著女人進去。

濃郁的氣味散去,赤螢看著那女人離去,忽然覺得天旋地轉,她眼前一黑,癱軟倒地。

於是,她又多了跡吾這個救命恩人。

恩人說她還算老實,夜裡只是有些體熱,但她卻知道,自已實打實地又一次“靈魂出竅”了。

元神有自已的想法,帶著她進了城主府的某處住所。

環境清幽,只是很黑很靜。

一個男人守在門口,背影挺拔,他低著頭,眼睫垂下,落下一道陰影。

“祝大哥,你回去吧,我沒事的。”

房間裡只點了一支火燭,無風也動,女人的話被帶出來。

她氣息虛弱,一聽就是假話。

男人站在原地,眼中滿是傷痛。

“別再繼續了,阿月……”

可是,屋內唯一一盞油燈,也熄滅了。

男人眼神一暗,轉身,一瘸一拐地頹然離去。

在他的雙踝上,纏繞著一副輕巧的鐐銬。

這樣的東西,赤螢只在犯了罪的妖獸身上見過,她遲疑片刻,進了屋。

和外面的繁華極不相襯,屋內十分簡陋,一張桌子、幾副凳子、一張床,再沒有了其他的了。

一副骨頭架子正躺在床上。

赤螢嚇了一跳,熟悉的氣味襲來,她已經十分自然地屏住呼吸。

走近,卻發現,她的骨頭,在流血?

身下的床單早被浸溼,床尾,放著那根從她身上掉下來的骨頭。

不知道是不是赤螢的錯覺,她總覺得,她的骨頭似乎要比正常同齡女子小上一圈,而且,骨面微微發黑,猶如墨水滴在宣紙上,自由暈開。

赤螢回想著,被自已不小心帶走,後來用來打狼的那根,似乎也有相同的黑色紋路。

以她的感知力,這股力量可能與魔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小重山中,蜚提到了“魔主印記”;前線,哥哥帶回軍中煉化魔氣的謊言;分離時,止息子說“大事將至”;眼下,靈寶宗城主府出現了與魔氣有關的妖獸。

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帶著山雨欲來的危險意味。

現在,會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時刻嗎?

饒是赤螢,也不免緊張起來。

腳步聲遠去,床上女人這才敢撫上心口。

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應該是痛的,赤螢下意識伸手。

碰到的,卻是一顆溫暖的心。

赤螢微愣,低頭看去,整個人嗖的一下,被溫和地包裹進她的心。

它毫無攻擊性,赤螢也生不出反抗的心思來。

“緹螢,太好了,你還活著!”

是這骨妖的心在說話。

緹螢,赤螢在心中默唸。

又是這個觸動她心絃的陌生名字。

“我不認識緹螢,還有,你是誰?”

“怎麼會?”它大吃一驚。

“不會有錯的啊,我們元神都相合了……”

他喃喃自語。

“哎呀管不了那麼多了,你先聽我說,魔族和妖族打算復活魔主,憫月和我的力量結合,血肉有活死人的效用,如果被他們得逞,魔主復生的時間可能會大大縮短!”

“只是我的力量被削弱,憫月力量有限,妖王現在正逼著憫月吸食旁人的血肉,好壯大自身,我們必須阻止他們!”

“不能讓魔主復生,否則千萬年前的悲劇將會重現,我們所有的努力和犧牲都會化為烏有!”

“你……阻止她……”

他還要繼續,但狀況並不好,聲音時斷時續。

“你怎麼了?”赤螢有些擔心。

“阻止她。”

聽完這三個字,赤螢飛了出去,重新回到自已的身體。

醒來,腦子一團亂。

魔主復生,一聽就不是什麼好訊息。

可僅憑她自已,怎麼可能幫上它?

赤螢暗自腹誹,拿眼睛瞟了瞟一旁搖著扇子的男人,卻不打算將夜遊的奇遇相告。

她不信他。

總覺得這人亦正亦邪,他不是妖,卻能在這安家落戶,身上功夫也不錯,那天晚上,幾步閃現的矯健英姿她可全瞧見了。

可他也不像普通人族,身上更是一絲修真氣質也無。

赤螢警惕他,但內心深處又覺得親切,且眼下,她也的確需要幫手。

正巧跡吾閒得慌,樂意陪她玩玩,赤螢也就順水推舟接下了。

唉,太分裂了。

她搖搖頭,試圖將雜念拋之腦後。

“誒,你要等的人來了。”跡吾在她耳邊用氣聲誇張地說道。

“上回匆匆一面沒發現,阿螢,你不覺得這位夫人長得同你有幾分相似嗎?”

赤螢已經懶得糾結他的稱呼了。

“少廢話,快帶我跟上!”

跡吾嘴上牢騷一堆,但行動利索。

他們就跟著憫月出了城,翻越一座矮山後,路邊植被逐漸減少,赤螢剛一露頭就被灼人的熱浪襲擊,好險沒叫出聲來。

“這是哪兒?”她吹了吹被燙紅的面板,小聲問跡吾。

前方視角開闊,他們不好再跟,只能繼續貓在林子裡。

跡吾蹲下身,捻了捻地上的紅土,“火焰山。”

憫月在幾座矮山包間穿行,最後失去蹤跡,赤螢想追,被攔下。

“別動!”

“這可是活土,要是不小心踩空掉進岩漿池,幾條命都不夠你嚯嚯的!”

赤螢惜命,聞言立馬躲到他身後,一動不動。

看吧,就說跡吾很有用的!

跡吾牽起嘴角,斜睨了她一眼,原本懶散的身子終於立起來,他一把揪起赤螢的衣領,招呼也不打一聲,足尖輕點,憫月走過的地方,只有幾抹殘影交錯。

赤螢整個被拎起,脖子也被卡住,手腳懸空,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熱風灌進喉嚨,很快帶走水分,乾澀得發癢,赤螢不敢動腳,怕影響跡吾的步伐,只能盡力去夠身後的臂膀,讓自已倒吊著,好受一些。

跡吾感受到了她的痛苦,終於大發善心,將她向空中一拋,旋轉了一個方向,赤螢來不及驚恐,落入一個微涼的懷抱中。

她瞪大眼睛,適應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手腳並用纏抱上跡吾,偏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上一個這樣抱她的人,是哥哥赤練。

舊事湧上心頭,赤螢不禁眼角發紅,頭埋進跡吾頸窩,輕輕蹭了蹭。

“不許哭!”跡吾忍了半天,還是咬牙切齒道。

“要是弄髒了我的衣衫,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丟出去。”

赤螢微頓,手下用力,抱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