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重山

密林深處,遮天蔽日。

不知不覺,赤螢已經在小重山停留了五日,她自認自已的感知沒有錯,可是仍沒有糜糜果的蹤跡。

赤螢有些心焦,擔憂家中母親,不免分神,一時不察竟腳下一空,失重感猛地襲來,她下意識閉上眼,感覺到自已的身體不斷下墜,起初還有樹枝刮蹭,後來就沒有了,又滑又黏。

赤螢蜷縮在地,痛得齜牙咧嘴,想起自已應當是踩斷了腐爛的樹根,對了,那是一棵很大很大的老樹,樹恐怕要七八個人合抱。

她呸呸幾下試圖清理鼻腔口腔裡的泥腥味,但很快,一股更濃郁的、溼漉漉的血腥味十分霸道地佔據了她的全部氣息。

那不是來自她,而是來自於這個奇怪的地下洞穴。

這裡的土壤由於長期被血水浸泡,已經完全失去了它的本色,無限趨近於黑,也許是前些日子雨水的滲漏,重新啟用了它。

她快步逃離,卻被腳下的堅硬物體絆了一下,赤螢一下子沒憋住氣,大口呼吸,那效果跟喝了一口血差不多,黏膩欲嘔,被這樣的刺鼻氣味環繞,其痛苦程度不亞於窒息而死。

這是一個很大的地下空間,又被劃分成好幾個小的房間,幸好送她進來的那個小洞口還能透出一點光,赤螢扶著牆向外挪動,避開氣味濃郁的地方,期間不知被同樣的堅硬物絆了多少次,聽著聲音,她心中不免奇怪。

好不容易走到一處空氣流通的地方,藉著漏進來的幾絲天光,赤螢捏著方才隨手拾起的“障礙物”,竟是一塊白骨。

看著有些年份了,她在自已身上比了一下,更長更粗,和成年男子差不多的妖獸嗎?

也許這是大型妖獸的巢穴,而那些就是它的食物,赤螢暗暗猜測。

可是這樣濃重的血腥味能殘存的這樣久,自然更新都難以消解,那一定是一場異常巨大的屠殺。

赤螢摸了摸溼潤的牆面,回憶起自已一路摸索走來,洞穴裡的的空間只怕是被白骨佔去大半,更不用說深埋地下的,不知凡幾。

等等,喜陰喜溼喜血腥,這不就是天然適合糜糜果生長的環境嗎?

赤螢心中大喜,丟開雜念,甚至也不覺得摔得渾身難受了,也許這就是我的機緣,她重新打起精神來,仔細搜尋。

可惜,此處一無所獲。

唯一的好訊息是,她大概找到了出去的路。

藏在藤蔓和糾纏的樹枝後面——藤蔓自然瘋長,而那些樹枝早已經枯黃乾癟,被赤螢用力撕扯下來,腳一踩啪嗒響。

赤螢又覺得這裡不一定是妖獸的地盤了,它們不一定有這樣的智商,而且,弄個天然的門簾擋住洞穴做什麼?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弱肉強食,不一向是妖修的行為準則嗎?

赤螢一路走一路想,一邊還要細細辨認腳邊的是糜糜果還是白骨。可惜,這條向上延伸的出路十分狹窄,赤螢行走其中尚且困難,更不必說生長珍稀靈草。

糜糜果,究竟在哪呢?

她分明能夠感知深山的充沛靈力,彷彿有人在她耳邊同她打招呼,即便不是糜糜果,也至少是一株上品靈草。

更何況,耳邊那個莫名其妙的聲音因為赤螢的懷疑,一直在大聲駁斥她有眼無珠,說它就是糜糜果,又說它生長地何其兇險,長成何其不易,自已的價值何其珍貴等等,吵得赤螢頭疼。

“誰!”

出口近在眼前,赤螢正要撥開眼前的最後一層掩藏蹤跡的“門簾”,斜上方倏地橫過來一柄古劍,劍刃如墨,周身鐫刻著的不知是古老的圖騰還是隱秘的符文,光澤流轉,隱隱散發著凌厲的鋒芒。

寒光印在赤螢狼狽的臉上,她不敢動,十分識時務地求饒。

“少俠饒命……”

逼人的劍氣退了一步,卻並沒有遠離,也許是聽出了她的怯弱,這是天道規則給予女子的便利,她小心地從窄小的通道里爬出來,低著頭,故意說得磕磕絆絆。

“我……我是迷了路,不小心掉進樹洞裡了,少俠……求少俠饒命……”

“抬起頭來。”

年輕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並不如他的寶劍那樣古樸沉悶,反而清越動人。

赤螢瑟縮著,跪坐在地,她緩慢地抬起頭,驟然大亮的天光令她不適地眯了眯眼。

逆光中,青年一身素衣,一臉肅容,端正持重卻難掩俊美,一看就是戲文裡狐狸精最喜歡的型別,尤其那雙眼睛,深邃如海,令人見之忘俗。

但赤螢終究不是狐狸精,也看出這男子氣質不凡,不是尋常弟子,她不敢冒犯,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收斂眉眼,一副純良無辜模樣。

羽溯垂下眼睫,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十七八歲的模樣,但實在是瘦弱得可憐,待她的面容完全顯露,他眼眸微凝,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劍眉聚攏,又飛快舒展開。

“下面有什麼?”他似乎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裡面有個洞穴,還有好多好多骨頭,好多好多血……少俠,我怕是野獸,底下真嚇人嚶嚶嚶……”赤螢抹抹眼睛,開始瞎掰。

羽溯眉頭微擰。

身後的黑衣少年上前,與青年低聲道:“師兄,她身上沒有魔氣。”

羽溯頷首,收回視線,利落抽劍。

他們一行五人,雖有喬裝,但從方才舉動,赤螢看得出他們並不屬於魔族,只怕是下山歷練的修真弟子。

小重山後,便是祭海之地。

傳說那裡是無盡海的分支,屬於三不管地帶,活不下去的人就會來這裡自賣已身,久而久之,這裡變成了有名的黑市,人來人往,它也逐漸有了自已的名字——半月陵。

修真界的丹藥、魔界的晶礦、妖獸的皮毛或內丹等等,甚至還有各種仿造人族的懸賞令,總之這是一座十分活躍的地下交易城。

各方勢力知曉,但都默許了它的存在。

他們肯定是從半月陵過來的。

從前赤螢也去那裡做過生意,還與幾個丹鼎派的弟子打過交道,可是他們十分仇視魔族,只同人族和妖修做買賣,赤螢沒有引魔氣入體,而且她體質特殊,裝作人族少年與他們往來,竟也沒被發覺。

只可惜她錢袋羞澀,最終並沒有做成交易。

之前的經歷叫她的膽子出奇得大,假裝人族也已經是得心應手的事情,但赤螢仍不敢掉以輕心,她直覺,眼前的青年並不好糊弄,又怕他也仇視魔族,所以越發謹慎。

好在他收了劍,哪怕疑心她的出現,也並沒有多說什麼。

赤螢見好就收,想早早開溜,“多謝少俠,多謝少俠!”

她爬起來,做足了怯懦姿態。

見她如此,青年身後的一眾少年們反而起了憐貧惜弱的心思。

“師兄,兇獸恐怕就在附近,深林難行,若是叫她不小心驚擾,反而誤事,我們不如帶上她吧?”

說話的少年是他們中年紀最小的,他一臉正義,輕輕揪著羽溯垂落的衣袖,想給赤螢求情。

羽溯沒應聲,眸色深深,又一次看向赤螢,禮貌詢問:“姑娘意下如何?”

雖然羽溯是在徵求她的意見,但赤螢總覺得他其實並不想自已加入他的隊伍,這正合了赤螢的意思。

她還得去找糜糜果呢!

“不敢耽誤少俠事,還請少俠幫忙指個方向,我這便走了。”

又是那個熱心的小弟子,不僅指了好幾個方向,還將自已的乾糧分了一份給她,又傻乎乎地解釋他們此行不便帶她,是有……

有什麼他沒說完,因為黑衣少年輕咳一聲打斷他的話,青年也斜睨了他一眼,拍拍他的後腦勺,叫了他一句“阿明”,語氣有些無奈。

敖明十分崇拜這位師兄,撓了撓腦袋,訕訕地衝赤螢笑笑,果然不再說話了。

他們明顯還有任務在身,不欲多留,又簡單交代幾句,便快步離開了。

等他們走遠了,赤螢才鬼鬼祟祟地溜回來,順著地下洞穴的範圍找果子,仍是一無所獲。

她意識到,僅靠自已這樣漫無目的地地搜尋很可能會徒勞無獲,而且很耽誤時間。

深林寂寂,那種奇怪的心靈感應又來了,它在抱怨:“哎呀,你怎麼還沒找到我啊?”

赤螢心神一動,嘗試著回應道:“你,在哪兒?”

“我怎麼知道?反正有個醜傢伙在我隔壁天天打呼嚕,我快煩死啦!”

“哎呀呀,你快點來好不好,快點快點快點!”

它開始了新一輪的吐槽,赤螢卻沒心思聽了,打呼嚕?

她閉眼凝神,將五感擴散開,細細感受周圍環境——在絕對寂靜之中,風起、鳥鳴、野獸活動、靈草低語……

在敖明一行人離去的方向,似乎真的有類似打呼嚕的鳴鳴聲傳來……

赤螢睜開眼,想起敖明提到的兇獸,他們一行人為此而來。

難道小重山的傳聞竟是真的?

她有些害怕,捏著包袱的手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可她沒有退路。

“母親,我會活著回去的!”赤螢給自已打氣。

前路艱險,但為了糜糜果,她也必須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