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雪重,飄飛於方寸之地,卻未能在碧瓦朱簷上留下半分落白。

簾幕重重,素紗低垂,儼然是一處融融春色。一帶清流掩入梨花深處,活水汩汩,順著人工挖出的狹窄水道一直流入被梨花掩映的宮室之中,孕養著殿前一池不依時節而開的青蓮。馥郁蓮香浮動,夾雜著苦澀的藥香,經久不散。

簾幕深處的軟榻上,安靜地側臥著一道白色的人影。

鴉羽般的長睫劇烈地顫抖,像被困蛛網的蝴蝶劇烈掙扎。

許久,像是終於擺脫了夢魘的蛛網,那雙眸子終於緩緩睜開,帶著被噩夢驚醒的迷茫和餘悸。

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殿門外,“大人,白先生來了。”

失神的眼眸終於緩緩有了神采,思緒回籠,“讓他進來吧。”

清冽而乾淨的嗓音,不似一般男子那般渾厚,反而帶了些女子獨有的柔和。

“是。”婢女領命退下。

軟榻上的人坐起身來,發如潑墨,眉目如畫,雖是男子的扮相,卻比女子還要豔上幾分,氣質清絕,清冷如蓮。

倒真應了那句“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國師大人,這才戌時您老就歇了,整日待在這殿中您也不怕長蘑菇。”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帶著些揶揄。

不多時,一身素色長袍的青年跨步走了進來,眼角眉梢帶著笑意。他隨手放下肩上揹著的藥箱,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聞言,軟榻上的人微微挑眉,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倦了,你當知曉我事務繁忙的。”說著,抬手揉了揉眉心,確是一臉倦色。

“好好好,你厲害,宮裡邊兒那位都沒你忙,算我白秋棠上輩子欠你的。”青年一臉無語,站起身來,走近幾步,開口道,“手伸出來,我替你把脈。”

榻上的人倒不忸怩,直截了當地伸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眉梢的倦意淡了幾分。

白秋棠手中一邊忙活,嘴上卻沒歇著:

“人家一年就能養好的傷,你這都快四年了還沒起色,白清渠你就使勁兒折騰吧,你看看除了我還有誰會管你。你說你一個姑娘家,非要女扮男裝混跡朝堂,若是被發現可是欺君的大罪,到時候我可不陪你含笑九泉……”

“待四海安定,我便離開。”

許是為了讓白秋棠安心,她又輕聲補充道:“倘若真有一日事發,我也能護得住你。”

白秋棠一撇嘴:“得了吧,就你這病殃殃的身子,恐怕到時候還得靠我。”他收回手,從藥箱中取出金針,偏頭示意,“躺著,我替你施針,看看能否替你消了腦中的淤血。”

“嗯?”白清渠目光微凝,原本理著袖口褶皺的手一頓,若無其事地撇開臉去。

“我記得你開的方子裡有化瘀的藥,多服幾次便可,針灸倒可免了。”她一臉正色,倘若不是白秋棠足夠了解她,倒真要被糊弄過去。

“怕疼就少折騰,疼了你總能長點兒記性。”

白清渠不語,甚至連神情都沒什麼變化,但那眼神卻是明明白白地表達著一個意思,拒絕。

白秋棠最終還是敗陣下來,將手中的金針收了起來,一邊嘀咕著:“這古代的醫療水平實在是差,若是擱在我那個時代,怎會這麼麻煩?可惜了小爺我臨床的博士學位……”

說著,他又想起一件事來:“你這些日子,可還會頭疼?”

白清渠搖了搖頭,“頭疼倒少了,只是常常夢到些隻言片語,夢中人看不分明,醒來便全然記不起來了。”

“那就好,也許等淤血消了,你就能想起以前的事了。”白秋棠安慰道,見她一臉倦容也不再多說什麼,自藥箱中找出些安神香放進香爐中,又遞過去一個小瓷瓶:“我看你的藥快見底了,這是新制的。那些南疆人胃口愈發大了,說什麼藥材快沒了,漫天要價,這是一個月的量,你能不服用就儘量不要用,宮裡的御醫也不會日日都來,可這藥卻是真真切切傷身子的。”

“好。”白清渠接過瓷瓶,神色不明。她停頓了片刻,終是低聲說了句,“多謝。”

白秋棠於她,已不僅僅只是救命之恩,這四年來,他四處尋藥,又替她打理一切,這份恩情,她此生也未必能償盡。

當初白秋棠替她取名時,讓她隨了他的姓,本是一時打趣,她卻應了。在這世間,她孑然一身,不知過往,亦不曉將來,便早已將白秋棠當做親人相待。

白秋棠卻愣住了,半晌他才無所謂地笑笑:“咱倆之間說什麼謝不謝的?我是大夫,救死扶傷是我的職責。更何況,讓大周萬人之上的國師大人欠我人情,也是我的福氣不是?好了,你趕緊歇著,養好身子,我可不想每天往你這兒跑。”

說完,白秋棠不等白清渠再說什麼,拎著藥箱出了大殿,步伐之間隱隱透出一絲慌亂。

他也不知道自已在慌些什麼,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到這不知何朝何代的世界,他本想著找機會回去,畢竟他還有親人,還有工作。

可是,自從他從懸崖下撿到白清渠後,回去的念頭卻越來越淡。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已職業病作祟,要對患者負責。然而,一晃四年,哪怕白清渠一天天好轉,他也沒了回去的想法。

護她周全。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腦海中盤旋。

但他又明白,他對白清渠絕非男女之情,這更像是一種責任,自他見到白清渠第一眼起,便已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