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幾天雨,今兒總算遇上個好天氣,日頭當空,這下過雨的河裡,可是別有一方水產物。

周巽提著竹簍,拎著三個小崽子到河裡捉蝦去了。

老宅到河邊有一段土路,雨後的路尚未乾置,腳一沾地,鞋子底層會帶起一層泥,一層覆一層,走了不到一半的路,腳下已經不堪重負了。

三個哥哥倒是有法子,鞋子一脫,光著腳走就不費力了,小妹可就難了,女娃娃愛美,不想弄髒腳,也不想髒了鞋。

“大哥…”

小妹人雖小,但心眼多,站在一處綠油油的草坪上說:“你可以揹我趟過這條泥路嗎?”

“不行!”

周巽真是不懂憐香惜玉,一口回拒,“你沒看見我揹著竹簍,拿著竹筐嗎,兩手不空怎麼揹你?”

“怎麼就不能背了?你把我放進竹簍裡不就行了嗎?”小妹花樣還挺多。

周巽轉過身,正色的說:“你今年已經七歲了,不比前兩年的個頭,體重也長了不少,這竹簍是我用竹子一根一根編織而成,手都磨掉一層皮,你要是把竹簍壓壞了,今天拿什麼裝蝦?”

小妹見勢不妙,放棄了周巽這根大梁,轉而對褚寧說:“三哥,你揹我過去好不好?”

“這……”

褚寧有些為難,光著腳走確實省力,但腳下容易打滑,要是再背一個,重心就會不穩,很容易摔跤,而且,土路的兩邊,一個是田地,一個是荷塘,萬一一個不小心摔塘裡了,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小妹…”褚寧打著商量,“這樣好不好,你把鞋脫了,我拉著你的手過去,好嗎?”

小妹皺著眉頭,像搖撥浪鼓似的搖頭:“不要,我不想弄髒我的腳。”

“沒關係的,”褚寧蹲下身,輕言輕語的哄著,“髒了去河裡洗掉就好了,三哥給你洗,保證給小花洗的乾乾淨淨,好不好?”

小妹猶豫了一下,又點了點頭,“嗯,好。”

周巽率先下了水,好些天沒來河裡,還有點小興奮。

褚寧在岸邊將小妹安頓好之後,挽起褲腿下了河,這是他頭一回體驗抓蝦的感覺。

鄉下雖不及城市一半的熱鬧,吃的喝的可與城市有的一比,首先就是食材的新鮮度,河裡的東西,現撈的吃上嘴才有口感。

河底與岸口有個斜坡,光腳入水容易打滑,褚寧下河沒經驗,差點一個跟頭栽進去,好在周巽搭了把手,不然他就上演一場狗吃屎的笑話了。

伏天悶熱,河裡的水倒是清涼,下水不到五分鐘,褚寧身上的熱氣散了不少。

小妹坐在岸邊的一顆沙樹下,戴了頂草帽,帽口有些大,小妹戴上後將前額遮了一半,那樣子還挺可愛的。

周少爺是抓蝦的老手,不到十分鐘,竹竿上已經排滿一整排的河蝦了,以前抓到蝦直接扔竹簍裡,今兒周巽來了興致,打算在人前炫耀一番,治治他這個不服管的三弟,嘴上一邊說,腦袋轉向身側後方的褚寧。

“看到沒,這才叫做實力……”

到嘴的得瑟提前收了尾,周巽正想借著機會露一手,好好在褚寧面前逞一次威風,結果人手裡竹竿上的資本也沒比他少到哪去。

“可以啊,三弟,你這練過吧?”

褚寧將蝦順進了竹簍,一臉得意:“沒有啊,我這是第一次下河呢。”

“確定不是深藏不露?”周巽一臉懷疑的看著他說。

“抓個蝦我還需要深藏?這活兒除了經驗和技術,還得靠運氣,難道你沒聽過三分靠打拼,七分靠運氣這句話嗎?”

得,周少爺這回耍了個啞炮,自個喜歡爭強好勝,但事實擺在眼前,兩人平分秋色,他認了。

蝦沒有魚膽小,也比魚聰明,瞧見同伴們一個個落入虎口,沒上鉤的知道找地兒躲。

周巽將竹竿丟在岸邊,順道把褚寧手裡的一併收了:“這些小傢伙聰明著呢,知道往泥縫裡鑽,一進泥裡,竹竿就拿它沒轍了。”

那怎麼辦?收工回家?

“那現在怎麼辦?”褚寧問。

“當然是用手去泥裡找了。”周巽說。

褚寧半俯著上身,兩手在河底的淤泥裡摸索半天。

“…太滑了,抓不住啊。”

周巽從褲兜裡拿出兩雙手套,一雙自已戴上,一雙給了褚寧:“把這個戴上就能抓住了。”

一雙手套就能抓住了?

戴上之後,褚寧再次潛入黏滑的泥中,哎,別說,還真比光著手好使力,他兩手一把撈起一層厚泥,果然抓到蝦了。

“哇!”褚寧欣喜的說,“抓到了!這手套這麼厲害啊。”

一旁的周巽,像學校裡的任課老師,解疑答惑道:“這手套的材質防滑,上面的磨砂,就是為防止打滑設計的,純靠手去抓,天黑都不一定能撈出幾隻。”

磨砂手套一戴,兩人一抓一個準,竹簍裡的產物蹭蹭往上漲,周巽滿意的打量一眼,心想中午的下酒菜這不就來了嘛。

老規矩,周啟銘被安排在一旁的河溝裡抓螃蟹,從小就跟著周巽在河裡摸爬滾打,如今也算是練出經驗了。

收拾東西回了家,一進大門,幾人被迎面來的大黑絆住腳,纏著撲騰了一身狗毛。

“嘿!走開,”周巽將竹簍舉過頭頂,“怎麼把狗繩給解開了?”

堂屋外的周元盛,帶了一副老花鏡在一推竹筒裡選材:“給它鬆鬆綁,緩口氣。”

院外新買了一口瓷缸,是周巽在鎮上的瓷窯淘來的寶貝,那窯裡的老闆和他爸是舊識,打了個對摺賣給他。

周巽將今天抓來的貨倒進瓷缸,滿滿一缸的新鮮貨。

“這狗性子野,跑出去撒瘋把人咬了怎麼辦?之前為了栓住它費了不少勁兒。”

大黑嗅著味兒,在瓷缸周圍來回蹦噠,周巽抄起地上的竹筒嚇唬:“不想挨棍子就回你窩裡睏覺去!”

大黑哼唧一聲,周巽逼近一分。

“撒嬌也沒用,再不走開,蝦殼也給你免了。”

狗不會說話,卻能聽懂話,在周巽的恐嚇下,大黑乖乖的回窩裡去了。

竹筒挺大,從中間劃開分成了兩半,一頭削成斜面的形狀,這東西褚寧眼熟,上次在酒窯見過一次,是制酒過程中用到的酒具,叫引酒槽。

“周叔,你要新做一個引酒槽?”褚寧蹲下身,拾起一個未被劈開的竹筒觀摩著問。

方才還正色做活的周元盛,臉色隨即一變,有些不悅的說:“你大哥那混小子,做事敷衍,讓他去竹林伐幾根斑竹,他到好,整一推箭竹撂在酒窯,釀了這麼多年的酒,連個竹材都識不得,以後這酒窯交給他,我還真怕他給我做沒了。”

站在圍牆邊洗腳的周巽聽的清楚,反駁的說:“箭竹韌性好,強度高,耐用,稈直壁滑,關鍵是不易腐朽,儲存年限也比其他竹子久,用箭竹做引酒槽,比用斑竹做更實用。”

劃成兩半的竹筒,要修整內裡的竹橋,竹子的內壁要光滑,酒水才會順流而下。

身後放了一個工具箱,周元盛從裡拿出一個扁口的篾刀,說:“優點多,量卻少,後山整個竹林,直徑超過五厘米的箭竹,扳手指頭都能數過來,現在家裡只有一個酒窯,用不了太多竹材,以後再多出幾個窯,哪有那麼多箭竹給你挑。”

“以後的事誰說的準,”周巽甩了甩手上的水,就著沾了泥的褲子蹭了蹭,“社會在進步,人類在前進,等我接手,誰還用竹材,早買制酒的機器了。”

“再說了,生意做大了,誰還修窯啊,咱家院子要再多出兩個窯,不得把圍牆拆了?當初賣老宅就捨不得,這拆圍牆啊,我看也虛。”

“制酒的機器?”周元盛說著看了兒子一眼:“怎麼?你還想建個廠?”

龔雅琴拿了一個鋁製圓盆,從瓷缸裡撈出半盆河蝦和螃蟹,開始準備今天的午飯。

“不行嗎?”雖是一句反問,但周巽說的堅定,像是在陳述某個事實。

“你……”

“周叔,”褚寧忽而開口,“大哥說下午要釀造米酒,離吃飯還有一會兒,我和大哥先去把米洗好泡著。”

兩人去了酒窯,櫃缸裡的大米是去年的陳米,整整六個塑膠袋的量,好在密封的嚴實,看上去和新米沒兩樣。

釀酒前需要將米粒清洗兩次,再浸泡一到兩個小時,浸泡的目的是為後面蒸煮做軟化的,浸泡時間的長短決定蒸煮糊化的質量。

褚寧雖沒有制酒的經驗,但在周家的這些時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制酒上竅門和流程。

酒窯靠牆的位置堆了兩層竹筒,今天褚寧才知道,箭竹和斑竹的區別,兩層竹筒中參雜了一兩個紫竹,還有一些看上去一樣其實大有不同的竹子混在其中。

褚寧好奇,問了一嘴:“大哥,那堆竹筒裡的竹子有什麼區別嗎?都可以用來做引酒槽嗎?”

方才兩父子的對話,褚寧聽出了周巽有他的想法,不過,周巽這人挺奇怪,平時嘮嘮叨叨說話沒完沒了,一遇到正兒八經的事,比如上次問他以後想做什麼,卻是隻言片語的幾句話帶過,今兒還是頭一回聽見周少爺吐露心聲了。

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