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楊鎮上落座的村戶,有的家中修建了祠堂,世代供奉著祖先的牌位,周家就是其中的一個。

周元盛手裡拿了一根長長的木棍,是院外種的那一排樹上的荊條,這種樹在當地叫荊木,荊木的樹枝不管看上去還是摸上去,都十分的軟,它韌性極好,且不易折斷,打在人身上,一打一個印,若是打在身體的同一個地方,不出幾下,準得見血。

“跪下!”周元盛一聲呵斥,荊條重重的打在周巽的後背。

他忍著痛沒吭聲,在放置了一排排祖宗的牌位前跪了下去。

“來!你說!”周元盛氣急的臉紅的像爐裡的炭一樣,別說水,現在就算是拿冰塊,都不一定能滅了那團怒火,“當著老祖宗的面,當著列祖列宗的面!你說你們都幹了什麼!幹了什麼!”

說著又是一記荊條重重落在了周巽的肩膀。

周巽說:“幹了什麼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事已至此,作任何辯解都無濟於事,乾脆直接承認,早些把話撂出去,也省的每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荒唐!”周元盛揮斥著手上的荊條,接連打在周巽的後背,每一下都打在同一個地方,“真是荒謬!你讀了十幾年的書讀傻了?知不知道自已在幹什麼!做出這種荒唐的事情!”

“我不覺得荒唐,”周巽回嗆的說,“和自已喜歡的人在一起,我願意!”

“啪”的一聲重響,周元盛狠狠的扇了他一耳光:“喜歡的人?誰?褚寧?喜歡一個和自已同性別的人!你覺得正常嗎!”

從小到大,周巽挨的打罵不少,但卻從來沒有被家裡的人扇過耳光。

“爸!”周巽說,“你要打要罵要都隨你,我和褚寧真心相待,早已許了對方,他人都是我的了,我和他就像那鍋裡的熟飯,水和米成了一體,分不了了。”

聽到這話,周元盛整個人都要氣得冒煙了,他專挑肉多的地方下手狠打,打的重,卻不會傷到骨頭。

手臂,大腿,小腿被荊條打了個遍。

“混賬!”周元盛氣急到咬牙切齒,“我看你是讀書讀糊塗了!做出這種糊塗事,你還有理了!”

不能服軟,退一步都不行,周巽和他爸反抗:“我沒糊塗,清醒得很,我知道自已在做什麼,清楚自已要什麼。”

荊條上的樹起裂開了口子,周元盛手上的力道不減反增:“清醒?我看是沒有把你打清醒!”

房門被重重推開,龔雅琴衝了進來,大聲哭喊著:“周元盛!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你要是把他打傷了,就連我一起打了吧…”

她雙手護著周巽,擋下了荊條下落的疼。

“媽,”周巽攙扶著她,“你快出去,我沒事,挨幾下打而已,我受的住。”

“阿巽…”龔雅琴哭的泣不成聲,親眼看見自已兒子和另一個男的抱在一起,做出那些親密的動作,比拿把刀子在她心口剜肉還疼,“你快認個錯,說一時糊塗做錯了事,快認個錯啊。”

周巽身痛,心也痛,他心疼父母,他也要褚寧,“媽,對不起,兒子不孝,今天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認這個錯。”

周元盛一把拉過龔雅琴手腕:“你出去。”

荊條再次對準那滲了血的後背,狠狠的揮了下去:“今天我要把這個混賬東西打死,我就當沒他這個兒子!”

“你敢!”龔雅琴護子心切,就算犯了天大的錯,看著兒子受苦,當媽的依舊心疼,“你要是把他打死,就連我一起打死算了…”

東院的房內,褚寧焦急的在屋內來回急步,門外守著人,攔著褚寧不讓他出房門。

龔雅琴堵在父子之間,將這場大火的火勢降了幾度。

周元盛了解自已兒子,既是不開口服軟認錯,便鐵了心要將這份錯繼續犯下去。

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總有法子對付。

“你和褚寧,”周元盛嚴正的說,“你們兩個不能都留在省城唸書,你們中間,必須走一個!”

和褚寧異地?周巽怎麼可能會願意。

“走?”周巽絕對不會走的,“我不走,我和褚寧,都要留在省城。”

周元盛“哼”了一聲,說:“我還沒倒下,就輪不到你來做主!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要是留下來,那就褚寧走!”

父子倆各自都是知已知彼,周巽打著圓場:“學校那邊已經報了名,入了學籍,走不了…”

“入了學籍又怎樣!”周元盛說,“我現在就去打電話,明天就把褚寧的學校換個地方!”

不行,褚寧不能走,他一個人在外地,周巽怎麼能放心,再這樣耗下去,過不了多久,這事也許就會在村裡傳開,到那時再妥協的話,褚寧可能會面臨第二次的人言可畏。

他怎麼受得了。

眼看周元盛馬上就出了房門,周巽終於還是退了一步。

“等一下!”心口好疼,周巽的心比後背的傷還難受,“別給他轉校,我走。”

周啟銘去程家給周巽拿了瓶傷藥,此時正在堂屋外給人處理傷勢。

“天吶,”周啟銘看著滿背的傷,感覺自已都快疼起來了,“大伯也太狠了,後背都滲血了。”

身後放了一個行李箱,周元盛安排人將周巽的東西收拾打理好,他要周巽今天就離開老宅,離開柏楊鎮。

“啟銘,”周巽說,“褚寧人呢?他有沒有事?”

“在東院屋裡,外面守著人,今天應該是出不來了。”

周巽現在最放不下的就是褚寧,他走了之後,褚寧在周家該怎麼辦?現在這種情況,心思細膩的三弟,又該怎麼在這個家裡面對所有人?

“啟銘,”周巽開始寄託他的顧慮:“我不在家裡的時候,你多幫襯著褚寧,大哥沒求過你什麼,這事,算幫大哥一個忙。”

周啟銘聽出了話意,說:“大哥,你不去見褚寧一面嗎?不和他道個別嗎?”

他當然想去,他太想去了,但他不能去。

“不去了,”周巽說,“我怕見了面,就不想走了。”

周啟銘又說:“可是,如果你一聲不吭就走了,褚寧一定會很傷心,會很生氣的。”

周巽望著通向東院的那條走廊,將自已的想念,攜著風穿過了院牆。

褚寧會恨他吧。

“這樣也好,”周巽說,“生氣恨我,也許會讓他好過一些。”

“好過?”周啟銘聽的糊塗,“你都不去見他一面,他怎麼會好過。”

別說見一面,現在還能遠遠的望一眼,對周巽來說都是及其珍貴的,周元盛將褚寧關起來,又安排他連夜出省外,目的很明顯,周元盛根本不會給他們見面的機會。

周巽說:“啟銘,幫我給褚寧帶句話,跟他說,讓他等我。”

管家將車開了出來,周巽提著行李箱上了車,龔雅琴站在門口,哭成了淚人,東院裡的褚寧,還在焦急的等待他的周巽。

入夜凌晨,外門的人撤走了,周啟銘來到褚寧屋內,告訴他周巽離開的訊息。

“走了?”褚寧不知道周啟銘的意思,“去哪兒了?我聽到周叔打他了,是受傷了嗎?去醫院了嗎?這麼晚了,他怎麼還沒回屋?”

周啟銘頭一回有口難開,“不是,不是去醫院,是走了,大伯知道了你們的…那些事,把大哥狠狠打了一頓,又給他轉了學校,大哥去省外唸書了。”

“什麼?!”褚寧緩了好久才意識到事情的真相,“他走了?”

都說樂極生悲,這話說的沒錯,今天在大劇院高興過了頭,現在卻又悲傷的說不出話。

周巽走了,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眼淚奪眶而出,此刻的褚寧,心裡有疑惑,難過,生氣,失落,還有無助……

“他走了,”褚寧一遍又一遍的說,“周巽走了,王八蛋,居然走了,都不來見一面就走了,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他哭了,掉的是眼淚,卻像是心臟在抽泣,疼的他快喘不過氣來。

“王八蛋!”明明剛才的聲音還是好好的,這會兒突然就啞了,“都不來見一面就走了…”

“周巽,你王八蛋!說好的叫我放心,說好的留在我身邊,你怎麼能不守信用,怎麼能說到卻做不到…”

哭的是褚寧,周啟銘也跟著一塊難受起來:“你別怪大哥,是大伯不讓你們見面,你別哭了。”

周巽搭上了火車,他望著車窗外,一片漆黑,夜色將他的傷隱藏起來,他手裡抱著的牛皮冊,溼了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