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寫字樓的電梯擠成了鯡魚罐頭。

張蓉蓉感覺自已就像一條被醃漬好的鹹魚,空氣中充斥著香水味和汗臭味,唯一能活動的只有脖子,在電梯狹小的空間裡掏不出手機,只能徒勞望天,天花板是鏡面,照出頭髮或稀疏或密集的一個個頭頂。這不就是某國名菜仰望星空嗎?張蓉蓉苦中作樂的想。

“人滿了!等下一輪電梯吧,站不下了!”有人忍不住喊道。

不知道為什麼,幾層樓的公司默契的選擇了同一個下班時間,四部電梯完全不夠滿足下班時喪屍出籠一般的社畜的需求。

她已經麻木,不太想說話。

經歷過艱難的下班流程之後,看著外頭來往的車流,張蓉蓉深吸一口氣,這才感覺自已從疲憊中活了過來。

打工人美好的一天是從下班後開始,在這之前,即使是在開著空調溫度適宜的辦公室裡,也和坐牢沒什麼區別,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可以一鍵加速直接略過前面的時間,可惜生活不是電視劇,只能一點點熬過來。

手機響起歡快的音樂聲,是蘇琳打來的電話。

她是張蓉蓉的閨蜜,兩人從高中第一次認識,就莫名的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那一天,是張蓉蓉在打掃衛生,她一向脾氣好,做事認真細緻,雖然成績一般,在幾個主課老師眼中沒什麼存在感,但是和體育老師關係不錯,大概是因為高中體育大多是作為休閒娛樂,大部分同學並不放在心上,張蓉蓉這種相對認真的態度也能青睞,可惜她沒有什麼體育方面的天賦,身材早已發福的體育老師非常愉快的指使她去打掃器材室,好處是每週跑步的時候體育老師會同意“體弱多病”的張蓉蓉在同學們羨慕的目光中請假去休息。

所以她樂得幫體育老師幹活。

只是她沒想到幽暗的器材室裡除了她之外還會有其他生物,畢竟這裡全是陳年器材,連老鼠都不屑光顧。

蘇琳就坐在一個廢棄的支架上,米色的長裙沾了灰塵,她安靜的托腮看著門口,把進來打掃衛生的張蓉蓉嚇了一大跳。

她攥緊了手上的掃把,手摸到開關的位置。

沒反應,看來是燈壞了。

“你好呀。”蘇琳衝她打招呼。

張蓉蓉有點尷尬,她沒想到器材室會有人。張蓉蓉認識蘇琳,學校裡應該沒有人不認識她,高一軍訓的時候她的名字在第一天就傳遍了所有新生群,男生們像是參觀稀有動物一樣去她的方隊旁觀,連女孩子也會手拉手去看看這位同學是不是真的配得上校花的稱號。

張蓉蓉只在早操的時候見到過她,站在領隊的位置,有些滑稽的體操動作在她看來就像是飛鳥的舞蹈。

現在這隻驕傲的天鵝獨自坐在器材室的角落,即使依舊光彩照人,也顯得有些可憐兮兮的。

開門的時候張蓉蓉確認過,門是好好鎖著的,蘇琳獨自被鎖在了這裡,她看上去沒有害怕,也沒有叫喊,反而在看見有人時眼睛亮晶晶的,溫和的衝她打招呼。

她慌忙解釋:“我是來打掃衛生的,那個,我不知道這裡有人。”

蘇琳好像輕易就相信了她的話,歪著頭說:“謝謝你來打掃器材室,我是來這裡,嗯,來找人的。”

張蓉蓉不知道器材室裡能找到什麼人,她一向不參與女生之間無聊的把戲,也能猜到蘇琳畢竟不是人民幣,不會每個人都喜歡她,只是把女孩子關在陰暗的器材室裡,這種行為實在惡劣。

“你還好嗎?”張蓉蓉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沒有什麼受到傷害或者驚嚇的樣子,“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或者,可以找老師。”

蘇琳搖搖頭,“我沒事。”

她指尖捻過一點灰塵,看了看張蓉蓉手中的掃把。

“這裡有點髒啊,你一個人打掃嗎?”

“是,”張蓉蓉撓撓頭,“其他人在上體育課。”她沒說是因為體育老師太懶了,上週又被搶了課,所以這邊確實很久沒打掃了。

“要我幫忙嗎?”蘇琳躍躍欲試,“我們一起把這裡收拾乾淨。”

“啊?”

校花主動提出要一起打掃衛生,如果在場的是位男同學肯定豪氣沖天的表示自已可以獨自橫掃器材室,可惜出現在這裡的是張蓉蓉,她毫不猶豫的找來另一把掃帚遞給蘇琳。

兩人幹活出乎意料的默契,蘇琳不像看起來那樣柔弱,做事也十分細心。

她好像是沒有什麼八卦之心,絲毫不想知道校花的那些傳言真實與否,也不問她今天是發生了什麼事,只當她是一個普通的好心同學。

兩人很快打掃完器材室,作為報答,張蓉蓉給她買了一個甜筒,之後蘇琳提出希望張蓉蓉送她回班級,雖然有些詫異,張蓉蓉還是很隨意的答應了。

之後也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只是,莫名奇妙的,兩人漸漸成為了很好的朋友,高考後,雖然考入不同大學,畢業後又選擇了同一座城市發展,見面機會多了起來,兩人關係越發緊密。

可惜兩人的公司距離不近,沒法一起租房子,好在閒暇有空時,蘇琳還是會喊她一起出去玩。

張蓉蓉本身是個宅女,要不是有這麼個好友,下班後她一定會在出租屋裡躺著,現在,已經漸漸習慣了陪著蘇琳一起參加各種活動了。

“蓉蓉,今天有沒有什麼安排呀?”電話那邊傳來蘇琳清脆的聲音,雖然這麼問,但她知道張蓉蓉肯定是沒有安排的,追劇睡覺打遊戲,這種怎麼能算呢?

“今天打算去哪裡玩?”張蓉蓉淡定的問。

“是一家小眾酒吧,我很喜歡的一個民謠歌手今天會過去,蓉蓉跟我一起去捧場呀。”聽得出蘇琳對晚上頗為期待。

張蓉蓉看了下時間和酒吧的地址,決定先去吃個晚飯。

時間約在八點,夜晚的晨曦市比白天還要熱鬧,白天在高樓大廈裡工作的年輕人晚上紛紛湧向城市的各個地方。

車窗外是飛馳而過的景色,張蓉蓉在計程車裡安靜的看著外面,同一座城市在不同人的眼裡是不一樣的。她偶爾會感嘆,有一個外向的朋友真的非常不錯,如果不是蘇琳,她看到的大概只有公司和住處兩點一線,蘇琳熱愛生活,帶著她也活潑開朗不少。

張蓉蓉微微揚起嘴角,在手機上搜尋這個酒吧的相關評價。帖子不多,曬出的圖片和評價都出奇的不錯,她隨意翻動圖片,直到看見一張酒吧正門的照片。

一種奇異的感覺湧現,張蓉蓉覺得自已彷彿觸電,腦海中突兀的空白了片刻,緊接著一串文字浮現,演變成幻燈片一般的場景快速的閃過。短短一秒,大量資訊鑽入腦海,她敏銳的抓住了一個關鍵詞。

蘇琳。

閃回片段中,有她高中大學時期的樣子,還有張蓉蓉不曾見過的她小學時期的模樣,那些片段簡略的敘述了關於蘇琳的過去,然後在今天部分戛然而止。

畫面的最後,正是一個男子擁著她走出酒吧坐上一輛低調的黑色賓利。

她揉了揉眉心,雖然她曾經跟蘇琳開玩笑的說也許她是某個小說或者電視劇的女主角也不一定,但是絕對沒有想過這種事情會成真啊!

儘管這種體驗非常離譜,但張蓉蓉非常清楚這是真的!她想,自已應該是突然獲得了某種超能力?

那些情節基本是從第三視角描述的故事,很多是她原先並不清楚的部分,就像一個從沒上過月球的人只靠自已是沒辦法想象出月亮上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如果有一天她突然坐在計程車上就能看到從未見過的場景和人物,這大概只有超能力可以解釋了。

只是,這種超現實的事情發生的未免太倉促了一點,她自認為並沒有做什麼反常的事情,這簡直跟沒買彩票但是中了百萬大獎一樣離譜!

她可是連中彩票都不敢幻想太大數額的人!

按耐住激動的心情,在腦海中重新回顧了一下這個以蘇琳為主角的大概是戀愛主線的故事情節,張蓉蓉尷尬的發現,如果蘇琳的過去是一部小說的話,自已的地位大概就是名字在書裡出現過幾次路人甲,偶爾會作為女主的朋友被提到,描述作為蘇琳的好友覺得她和***十分般配怎樣怎樣。

張蓉蓉反思了一下,好像自已除了覺得蘇琳和長得好看的異性站在一起十分養眼,此外還真沒摻和過好友的感情生活,她覺得這是比較私密的事情,再加上自身沒有任何戀愛經驗,看別人甜甜蜜蜜或是去胡亂出主意都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以前就有人說過她是八卦絕緣體來著,蘇琳還誇過她這點,她一直以為不說算自已的一個優點,至少也不是缺點吧!

現在算是知道了,自已完全沒有對所謂的劇情有任何推動作用,作為女主閨蜜,淪為了可憐的背景板!

短暫檢討自已過去的言行過後,她很快注意到,這個超能力傳輸給自已的資訊中,

畫面最後是蘇琳從酒吧出來,現在兩人還沒過去呢!是不是最後一段的內容其實還沒發生?

“師傅,麻煩開快點。”

張蓉蓉激動不已,讓司機師傅加快速度。

她有種拿著劇本去參加話劇演出的快樂,這一段可是有劇情的,她,張蓉蓉,今天就要第一視角旁觀小說裡的女主角談戀愛!

雖然女主是自已朋友略有點奇怪,但是,這都不是問題!

這跟路人甲被選中跟頂流搭戲有什麼區別!

張蓉蓉覺得既然知道好閨蜜是女主,那自已怎麼也要混一個女配待遇才行,不能繼續當路人甲啊。

可惜計程車司機並不理解她激動的心情,師傅嘴上答應的挺好,看了一眼小姑娘激動的神情,暗自感嘆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跑酒吧了,挺好的一個小姑娘,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遇見什麼好事了呢,結果是著急去酒吧玩。

就是這裡了。

一下車,就看見蘇琳已經在一旁等著了,她穿著一黑色緊身小吊帶搭配淺色外套,沒有穿惹眼的短裙選擇了深色闊腿褲,與旁邊女孩子清涼的穿搭截然不同。

張蓉蓉穿著就更加隨意,普通的蕾絲半袖和牛仔褲,還不用和蘇琳一樣戴口罩。

兩人打扮樸素,一看就不是來酒吧約異性的,默契相視一笑,攜手走進廊內。

穿過長長的走廊,轉彎過後,眼前豁然開朗,僅僅是門口就站了不少男男女女,就這個熱鬧程度,這竟然是一個小眾酒吧!

張蓉蓉覺得蘇琳對小眾的定義大概和自已不太一樣。

按照習慣,兩人選了二樓的卡座。

蘇琳喜歡在臺側俯視人群的各種瘋狂迷醉,有人熱烈招搖在其中舞動身姿,有人故作姿態交換眼神與酒杯,也有人沉默不語在人群中低頭獨飲,在音樂和燈光下,人間百態一覽無餘。

張蓉蓉喜歡的是二樓座位適中的價格,偶爾瞥見下中年男女戴著不同款式戒指像情侶一樣接吻,一群年輕的男女擠在一起玩些曖昧遊戲,他們的心思昭然若揭,在這特殊環境裡卻都故作不知,只沉溺於這短暫的、肆無忌憚的時間裡。

讓她有獨善其身的愉悅感,戲裡戲外,說不上是場內場外誰更正確,大家都享受著屬於自已的放鬆方式。

點上一杯雞尾酒,張蓉蓉以旁觀者的角度開始梳理將要發生的劇情。

舞臺在二樓視野並不好,一首慢節奏的歌唱完,氣氛隨著時間流逝逐漸火熱,換一位男性上場了,張蓉蓉只能看見他懶散的身形,心中猜測這位會不會就是故事中那個人。

那就是蘇琳此次過來的目標,一個尚未出名的民謠歌手,張蓉蓉甚至在手機上搜不到他的名字,只有寥寥幾個類似的其他詞條。

他撥動吉他的琴絃,向樓上遙遙看了一眼。

他開始唱歌了,微微沙啞的聲音,是一首正流行的情歌,但是能分辨出極其明顯的個人色彩。

他在看蘇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