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昏暗,簷下風鈴舞動,燈燭起燃,官吏退去,侍婢湧入宅院。

薛桓換下染血甲衣,將兵力分佈院中,排除隱患,方來迎尊駕。

楚國以姜為國姓,公子晏便稱姜晏,他胞姊七公主名喚姜和貞。

薛桓只知姜晏與阿姊感情甚深,便是生死之際也要護阿姊無虞,此次乃因公主染疾,姜晏才不得已換了馬車。

只因楚國宗室女頗多,是以公主之安危並不在他護衛之內,怎奈他二人姊弟情深,王后派遣心腹女官陶盈隨薛桓一道護送,陶盈日日侍奉公主,便也拿捏了姜晏,這可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姜晏立於車下,隔著搖曳的燈火與夜色,薛桓止步府前,只見一名身著月白色曲裾的女子在婢女侍奉下步出馬車。

公主頭戴及腰幕籬,面容隱於白紗之後,夜風吹起一角紗維,約可窺見仙姿玉容。

她身姿纖瘦有度,衣裙上繡著日月星辰並水中盛蓮,一行一止皆符貴女典範,柔夷輕抬,左腕間纏繞著一串檀木佛珠,佛珠上似有雕刻,夜色襲來,以致看得不真切。

“阿姊可好些了麼?”

姜晏擔憂地問道。

姜和貞撫上他的發頂,柔聲道:“無礙,狸奴,先生交與你的課業做完了麼?”

姜晏點點頭,陶盈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婦人,在一側笑道:“公子聰穎好學,有王上之風。”

“不過是些歌賦,當不得大人謬讚。”

姜和貞語聲溫和,透出幾分傲意。

陶盈目露鄙夷,心道這七公主果然出身鄉野,便算是生得一副好顏色,目光也是短淺,正好拿捏。

薛桓入眼眾人神態,不作言語。

姜和貞虛咳了幾聲,步子有些不穩,陶盈道:“夜風寒涼,公主快些入府罷,薛郎將念著公主身子弱,正尋了醫士為公主請脈呢。”

“全賴女史與郎將照顧。”

幕籬之後,姜和貞抬眸看向佇立府前的薛桓,勾了勾唇角,目光似有深意,唯不見半分痴態。

婢女攜月挽星先行步入閣樓,點燃了爐香,注備沐浴事宜。

這院子原是郡守夫人的陪嫁庭院,裡面物什用具一應俱全,亭樓小閣依山傍水,秀林奇石清麗雅緻,令人賞心悅目,主院由姜和貞姊弟二人居住,偏院則住薛桓陶盈。

此地郡守名喚衛璋,他的夫人出身河洛顧氏,顧氏乃楚國第四大經商世家,衛璋本就是名門望族,師從國相蕭公,自兩家聯姻,可謂是牢牢握住了楚地商號。

長庚、郅下、桑河乃楚重地,星耀隨其後,如今桑河已失縉軍,長庚府危在旦夕,若此番和談成功,過星耀關的便是縉國迎親隊伍,和談敗,縉國鐵騎再次踏上楚地,楚國王室男子皆將斬首。

姜和貞跪坐於妝鏡前,幕籬摘落,皎月般明淨姝麗的容顏映入,一雙黛眉秀婉如青山,眉間透著三分病態與銳意,眼睫纖長捲翹似羽扇,琉璃般的黑眸如彎月星河誘人深陷,瓊鼻挺而無暇,唇不點而赤。

仙人玉姿,本該不染塵音,攬鏡抬眸,目光如銳劍,賽霜寒,此刻釵環盡卸,一頭烏黑順澤的長髮垂落腰間,氣質清冷柔弱卻暗藏鋒芒。

連日奔波,骨頭痠痛的很,由婢女侍奉褪去外衣,解下內袍。

姜和貞步入浴湯,騰昇的熱氣縈繞,她兩臂舒展,垂頭倚著浴床,許是太過疲累,眼眸半睜半合,恍惚間,便墜入夢境。

“陛下,楚國公主已至。”

殿外銀霜如刃,象徵著王權無上的赤州鼎迎立漫天風雪中,無數甲士持劍而守,彷彿無悲無喜的泥塑,回目望去,滿室明珠輝映,九龍抱柱,一人著玄色冕服自王座步下,他執她之手,聲音低沉而溫柔,“阿和,與玄生去明赫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