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雨川雙目緊閉躺在漆黑棺槨中,表情不怎麼安詳。

意識逐漸恢復後,身體還動不了,只能憑藉棺外對話拼湊當前狀況。

他連人帶棺被抬進了一個驚悚遊戲副本,外面人自稱玩家。

黑棺外,火車鳴笛聲突兀消失,三個人身著黑色制服,一人領路兩人抬棺,走在濃霧瀰漫的道路上,綠化帶裡光禿禿的,只有紅色泥土。

他們身邊,一團團黑色陰影擠擠挨挨鬼鬼祟祟。

領路的男人掌中放著一枚指南針。

“老柯,找到路了嗎?時間不多了。”抬著棺材腳走在中間的紅髮青年看了一眼夕陽,聲音裡透著焦慮。

像是為了回應他,幾道模糊黑影湊得更近了。

“咚!”

突兀的聲音響起。

柯真轉頭髮現抬著棺材頭的人鬆手了。

“這這……”

那人好像完全沒意識到自已把棺材摔了,癱坐在地上指著一團湊上前的黑影。

影子裡有個勉強算是人形的生物,上半身還能看出些許人類的樣子,由於缺少下顎,入目是半截已經呈現出灰敗膚色的喉管,眼眶處只剩兩個窟窿,直勾勾盯著前方。

“嘖,紅毛你去哪找的這種新人?”柯真一臉不耐煩。

那人愣了一下,忙不迭點頭,小聲說:“虞雲環,第二個副本。”

紅毛翻了個白眼,棺材從進了副本就越來越重,他需要虞雲環抬一端,只能示意對方不要理會黑影。

“只要陽光還在,黑影就沒有實體。”

“這些都是上一輪遊戲沒能離開的人。”

“它手背的來生紋褪色了,再過不久就會完全成為沒有意識的灰獸。”

聽到這裡,虞雲環下意識看向右手的來生紋,鮮紅色花紋印在手背上,詭異不詳。

他嚥了口唾沫,把棺材往上託了託。

根據規則,玩家會被隨機放在副本週圍,必須在規定時間內趕到副本內地點才行。虞雲環算半個新人,第一輪遊戲被丟在副本內,紅毛口中的灰獸,他也只是聽說過沒見過。

一旦遊戲時間開始,不屬於副本的空間就會被各種生物佔領,每個副本的詭異生物受到副本影響樣式各不相同,被統稱為灰獸。

瞥了眼黑影,柯真加快步伐:“剛剛那隻灰獸下半身已經完全異變,下肢似乎全都成了胳膊,起碼有六隻手掌撐在地下。”

“下車時站牌寫的災厄病棟,看來這個副本內容和畸形病變有關。”紅毛開始猜測。

經驗豐富的玩家會根據灰獸對副本做基礎判斷。

就在三人像無頭蒼蠅亂竄了好一會後,柯真終於握緊指南針停下腳步,指著左前方有些欣喜:“那個方向!”

紅毛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小路,盡頭是綠植環繞的圓頂白色多層建築,橘黃色燈光透過冰冷濃霧帶著些許溫馨,與周圍陰森氛圍格格不入,鐵門敞開,旁豎著一塊白色牌子,上面寫著‘鮭島鎮療養院’。

一切都好像憑空出現。

路線明確,三人都鬆了口氣,紅毛甚至還有心情調侃:“還以為是醫院,療養院的話難度應該還好。”

小路只有幾百米長,一行人再次啟程。

只是還沒等紅毛高興太久,“砰”的一聲過後緊接著響起虞雲環的慘叫,他手中的棺材陡然加重。

紅毛索性將棺材立起來不耐煩大吼:“怎麼回事?如果不能拿到離開的‘車票’,那些灰獸就是你的下場。”

“我的腿……這些灰獸在攻擊我!”

“不可能!還不到時間!現在還不到落日!”

“草了,這片烏雲哪來的?媽的這些灰獸都實體化了!”

……

與此同時,棺內的侍雨川繼後腦勺連環磕快被撞出腦震盪之後,整個人都被倒立了起來。

他很想抬手摸摸自已的頭頂,並且開始思索死亡生物會不會腦溢血。

外面好像有麻煩,不過好訊息是身體在加速復甦,手指已經可以輕微曲起,用不了多久就能活動。

就在侍雨川試圖腳下用力讓自已躺平的時候,棺外槍聲和利刃揮舞聲不斷襲來,越發混亂。

“老柯!亡者之棺怎麼辦?”

“……來不及了,先放個追蹤記號,走的時候看看能不能找機會帶走吧。”

“好。”“砰—砰—”

兩聲短促的響聲過後,侍雨川覺得有什麼東西黏在了他的棺材板上,外力作用下他總算是再次躺平了。

棺外對話還在繼續。

“救救我……”

“不是我們不想救你,我的防禦屏障只能容納兩個人。”

屬於紅毛和柯真的聲音不斷遠離。

陰雲密佈光線越發昏暗,虞雲環背靠黑棺手裡握著一把短刀,不斷揮退被血腥氣吸引的詭異灰獸。

他左腿受傷,在這種情況根本無法移動。

身上被抓出了幾個血窟窿,潺潺流著溫熱鮮血。

虞雲環望了一眼柯真和紅毛離開的方向。

療養院大門開了又關。

沒有了指南針指明方向,剛剛還清晰可見的小路再次隱匿到濃霧後,他本打算閉眼等死,可求生的意志促使他撐著棺材費力站了起來。

他還不想死。

隨著天色變暗,一些更加強大的灰獸也開始擁有實體。

這是副本即將關閉的訊號,再過不久,這些副本外地區就會徹底淪為詭異生物的狂歡場。

……

侍雨川踹開棺蓋的時候,面前是虞雲環渾身是血跪在地上,單手捂著右眼,不知是不是意識模糊,嘴裡不斷呢喃著‘爸爸,救救我。’

四周灑落著一些灰色斷肢,一隻瘦長灰獸的手指上串著一枚染血的眼球,不情不願退開。

落日被烏雲完全擋住,一隻足有三米高的灰獸緩緩上前將虞雲環完全籠罩,平滑黏膩的灰色表皮上有幾張尚未融合的人臉,像多副屍骸打碎重新拼接。

路燈閃了兩下又滅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異樣的腥臭味。

來不及多想,侍雨川腳尖踩在棺蓋邊緣,千斤重的木板受力從地上彈起被一腳踢飛,直衝著高大灰獸而去,如同利刃將其貫穿。

霎時間黑色液體噴湧而出,一張張還未完全融合的臉張大嘴,刺耳尖叫聲音淒厲。

虞雲環呆呆地仰著頭,失血過多和刺耳尖叫沒能讓他倒下,可他僅僅是看了一眼面前人,就不自覺屏住呼吸,連心臟也狂跳了起來。

憶起曾在拍賣會見過的,從深海副本帶回的絕美人魚,可就算被拍出天價的世間絕色,容貌也不及眼前人萬一。

他佇立在那裡,像是誤入這骯髒汙穢世界的一抹新雪,又像是墜下神臺的神明。

虞雲環看到青年修長的手指伸向自已,白玉般的指尖一塵不染,耳邊響起了天籟般的冷清男聲。

“還能起來嗎?”

侍雨川也沒想到自已落地成爹,踢開棺蓋就看到一個如同從血水裡撈出來的人跪在那裡衝著自已喊爸爸。

透過已知資訊,他覺得如果不趕緊到達副本內,大概會比較危險。

伸手拍了拍虞雲環的臉,遲遲沒有得到回答,而高大灰獸重傷後,其他的灰獸又蠢蠢欲動開始湊上前來。

侍雨川微微蹙眉,乾脆撿起地上的短刀,又一把將人撈起來抗到肩上,迅速向著腳步聲消失的方向離開。

視角翻轉,虞雲環反應過來自已被人扛了起來,傷口痛感鮮活,胃被肩膀頂著格外難受。看著遠去的黑棺,他還是忍不住揪了揪侍雨川的衣服。

“亡者之棺……”

一邊扛著他跑一邊斬殺灰獸的侍雨川卻無所謂。

“命都沒了還管什麼棺。”

副本關閉時間近在眼前,路燈閃爍越來越頻繁,各種形態詭奇的灰獸咆哮著撲上來,又被一把短刀快速解決。

終於,兩人來到小路盡頭。

一個駝背老人手裡拿著鐵鎖站在門後,正在低著頭看錶,聽到兩人的聲音,他抬起頭惡劣的笑了,滿臉褶皺堆疊在一起,充滿惡意。

下一刻,療養院的鐵門在眼前被鎖上,在副本關閉時間尚未到達的時候,他先一步將門關了起來。

隨著鐵門重重合上,灰獸們彷彿受到了什麼鼓舞一般,咆哮著衝上前,把道路徹底堵死。

侍雨川腳下一頓:“時間到了?”

虞雲環雖然背對大門,卻也聽到了關門聲和怪物興奮的聲音,他顫抖著說:“不……不可能,明明還有一分鐘。”

“恐高嗎?”

“不恐——”

話還沒說完,緊接著虞雲環感覺自已被投擲了出去,在距離大門還有不到十米的情況下,他被侍雨川向著大門的方向丟到了空中。

把肩上的累贅丟開後,侍雨川整個人都輕鬆了一些,靈活的躲開灰獸攻擊,這次他沒有再將伸過來的肢體砍斷,而是踩著一隻只異變的胳膊,順著肩頭踏上了成群灰獸的頭頂。

一隻長了三個頭的灰獸被踩住了一個腦袋,另外兩個頭尖叫著向上揚起,其中一張嘴裡伸出了一隻手,抓住了侍雨川的腳踝,緊接著灰白手腕被短刀無情斬斷。

其他灰獸紛紛效仿,一時之間灰白色的手如同雨後春筍爭相從嘴裡伸出來。

遠遠望去好像一片開滿灰色手掌的花海,一隻只畸形的手沾滿粘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侍雨川握緊刀柄找準目標沒有猶豫,短刀精準削掉了面前幾隻手的手指,將這裡變成了一塊可以落腳的安全地點。

他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如法炮製,幾步到了鐵門外,藉著灰獸的高度,撐在門上一個利落的翻身落地,順便在虞雲環自由落體摔死前揪住了他的衣服。

雖然最後還是面朝下落地,但是有了緩衝虞雲環覺得自已大概還能再掙扎一下。

副本徹底關閉,門外只剩無盡黑暗,駝背老人不知去向。

侍雨川落地後眉頭緊皺,腦海中響起了機械音。

【歡迎玩家來到《無妄深淵》】

【接下來請好好活下下去。】

【本次任務:痊癒……】

冰冷的機械音還沒說完,就被另一個熟悉的系統音強行打斷。

[川川你竟然揹著我在外面搞別的系統?]

“說人話。”

[這系統在給你打世界烙印,你看看手背。]

侍雨川抬右手,蒼白面板上赫然出現了一個紅色花紋。

三個圓套在一起,組成半隻眼睛的形狀,說不出的詭異。

想到那些話,他神色有些迷茫,將手輕輕放在胸膛上,胸腔中,心臟早已不再跳動。

“我都死了還要怎麼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