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死

白髮少年緩緩掙開了眼睛。

她花了很長時間才完全理解了目前的情況。

隕星沒有掉下去。

它的一半堪堪掛在了路面的邊緣，一半橫著被一顆樹卡住了。

懸在了半空中。

所幸賽車的重量比較輕，那顆樹僅僅是被壓彎了些。

然而柯月的情況卻依然危險。

少年的身體被安全帶牢牢地箍住，一段金屬框架斷裂了，在巨大的衝擊力下，銳利的稜角狠狠地打斷了她的鎖骨，穿透了她的肩膀，將少年釘死在了座椅上。

她急劇地喘著氣，幾度以為自己要在這強烈的疼痛下暈過去。

她能感覺到有粘稠的鮮血從那個可怖的創口一點一點地滲出。

整個車身嚴重變形。

這壓斷了她的右小腿。

所幸賽車自帶的頭頸系統及時地發揮了作用，否則轉彎時，那4個g的重壓以及巨大的衝擊力，足以把她的脖頸瞬間扭斷。

另外還有大大小小的金屬碎片以極高的速度在她的身體上劃出了許多傷口。

甚至有一部分碎片深深地嵌了進去。

飛濺的血珠染紅了從視窗探進來的一叢樹葉。

柯月嘗試轉了下頭。

這個動作令她頭痛欲裂。

她的頭部也遭受了撞擊。

賽車整個傾斜，在重力和撞擊所帶來疼痛的雙重作用下，轉頭的那一剎那，地獄般的眩暈感，立刻淹沒了她。

少年只覺得自己的意識彷彿都要被生生撕裂開。

胃部那點可憐的胃液翻湧開來，令她噁心的想吐。

她似乎看到了陸知洲。

有鮮血從頭盔下一點一點地流出，滲入了她的眼睛裡。

這使得入目的場景都變成了一片猩紅，詭異可怖。

在這古怪的色調中，她看見陸知洲趴在護欄上，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是在朝自己喊著什麼。

然而少年什麼也聽不到了。

漫長而又磨人的耳鳴令她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是飄起來了一般。

她彷彿墜入到了真空之中。

所有的感知，包括時間，都被無限地拉長。

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慢鏡頭。

唯一能清晰地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心跳。

“撲通……撲通……”

外界的聲音被遮蔽，來自內界的聲音便被無限放大。

骨骼成了最好的傳音介質。

她似乎都能聽見血管裡，血液奔流的聲音。

亦或者是生物電流的脈衝波動。

像是千萬人在她的耳邊低語，嘈雜紛亂，引人發狂。

耳鳴聲依然在繼續。

她趁著視線還沒有模糊，忍受著眩暈感，緩慢無比地再度轉頭。

柯月看向陡坡下方。

還在工作的轉向燈照亮了一地的亂石、草木、枯枝。

20米的落差處，里昂已經成了一堆破銅爛鐵。

傑登就被埋在這一堆結構下，他的一條胳膊裸露在車外，生死不知。

柯月似乎看到他的手指微微動了下。

或許傑登還沒有死，他還有一口氣。

但是他註定活不了了。

因為他遇到的人是柯月。

柯月是個瘋子。

瘋子對上亡命之徒，不如猜猜，誰能活到最後？

父親從小就教育她，斬草要除根，不能留下一絲證據，讓別人抓住把柄。

眼裡的畫面又開始變得模糊了。

少年知道，自己的時間或許是不多了。

然而她竟然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不知為何，陸知洲竟然從少年的笑容裡，看出了一絲解脫的意味。

他在那一瞬間徹底慌了，恐懼爬上了他的後背，佔據了他的整個思維。

“柯月！”他大喊，簡直撕心裂肺。

他的眼睛紅的很徹底。

然而柯月根本聽不見陸知洲的聲音了。

她的手錶也破碎了，指標永遠地停滯在了9點54分。

所以少年嘗試用自己的心跳計時。

平常心跳會比秒針的速度快35％左右，然而她現在受了重傷，體溫漸漸地冷掉，心跳變緩了許多，想來速度應該是和秒針差不多。

“1……2……3……”

她在心裡默默地數著，這能讓她儘量在極度的眩暈感和疼痛下保持清醒。

“6……7……”

少年艱難無比地抬起手，這牽動了肩膀上的傷，她險些暈了過去。

額頭上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冷汗又滲入了傷口。

微小的蟄痛又令她清醒了些。

數到57s時，她從衣兜裡摸到了一個冰涼的金屬方塊。

還好這東西沒有被甩出去。

第89秒，少年終於勉強把它取出來了。

第102秒，她開始有了窒息感。

她儘量保持著深呼吸，指節用力，開啟了那個金屬塊的翻蓋。

這是一個銀色的打火機。

“112……113……”

少年用最後一絲力氣滑動了打火石。

“啪！”

一簇微小的火苗躍動著。

她連這個小小的打火機都握不住了，鬆開了手。

銀亮的方塊在重力的作用下加速，飛出了窗外。

柯月靜靜地注視著黑暗中不斷閃爍的那簇火光。

在少年的眼裡，它似乎下墜的很慢，很慢。

然而實際上只用了不到兩秒。

第127秒，它碰到了一塊石頭，反彈了一下。

這聲清脆的撞擊聲被柯月聽到了。

它滾動了幾下，停止了。

火苗似乎熄滅了。

第129秒。

火焰瘋狂地蔓延開來，順著石油，開遍了里昂的整個車身！

“砰！”

熱量帶來的巨大高壓下，油箱爆炸了。

像一朵紅蓮，少年心想。

爆炸的餘波席捲而來。

第133秒，明亮的火光中，柯月徹底失去了意識。

……

一般來講這種非正規的地方是最不歡迎警察的。

然而今夜，這段死亡賽道的上方，警笛聲哼鳴。

轉彎處賽道的傾斜角度實在是太大，救護車只能等在遠處的直道上。

甚至連消防車都出動了。

言永川從未想過，再見到柯月時，會是這樣的場景。

他固定好安全繩，爬到了搖搖欲墜的車上。

少年被釘在椅子上，眼睛緊閉，鮮血從她的頭部流下，像一個碎掉的玻璃娃娃。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

還有呼吸。

儘管很微弱，但他還是感受到了。

他在那一瞬間鬆了一口氣，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探向少年鼻尖的那一刻，心裡有多緊張。

好在這裡多數是一些石皮，植被很少，底下的火勢並不是很嚴重。

“柯月……”言永川的目光很是堅定。

“在我沒親手把你抓進監獄裡之前。”

“你，不能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