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月稍稍有些驚訝。

卻也在下一秒勾起了唇角。

“卻之不恭。”

……

林公館後是與一個小園林相連,這裡有亭臺水榭,青石假山。

這在以前,也是屬於林府的建築。

後來林公館重修,圍牆拆了近一半,這座園林,現如今已是政府規劃下的小公園了。

數九寒天,湖水似乎被低溫魔法變得越發澄淨了起來,凜冽透明宛若一塊水晶。

不過天亮之後溫差的變化卻使得湖面上泛起了一層薄霧,寒煙籠罩,透著淡藍的色澤,宛若精緻的面紗。

清晨,湖心小築。

這裡算不得避寒的好去處,糊著薄紗的雕花木窗根本擋不住嚴冬的風。

然而卻被一個加足了碳火的暖爐強行扭轉了環境。

林琛藉著暖爐溢位的溫度烹著一壺上好的山泉水,眼看就要沸騰,絲絲冒著白霧。

正中央的石桌上,正在進行一場棋局。

柯月與林柏禮相對而坐,各守一方。

方才落下的一枚黑子,連線了高目處的一枚孤子,救活了一個眼,使得東南角的一方陣地得以保全下來。

撤掉幾目白子之後,少年示意,該白子了。

棋局上縱橫交錯,顯然雙方廝殺正漸入佳境。

林柏禮執一白子,略加思索之後,便落下了。

只見那棋盤上,白龍隱隱已經成勢,黑子似乎被殺的節節敗退,只能盤踞於東南和西北兩方。

泉水很快便沸騰了,林琛頗為嫻熟的進行著洗茶、沖泡的工序,他的動作堪稱行雲流水,利落漂亮,顯然深諳此道。

一刻鐘後,兩盞茶被端了上來,另附一小碟白糯米搓成的甜糕點。

柯月道了謝,捧起那繪著水墨荷花的薄胎青瓷茶盞清抿了一口。

“巖骨花香。”她輕輕笑了笑,“我今日還真是有口福了。”

年輕人居然能夠一眼道出茶種,林柏禮在驚訝之餘又難免得意起來。

“這可是我前兩年親自上武夷山,盯著當地的茶農一點一點採下的。”

“做青、殺青、揉捻烘焙都是我看著的,足足一個月的時間,近百畝的茶園,一共就只得了這麼兩罐。”

老頭子誇張地比出一個數字。

“好茶需配好時節,也就只有每年冬天,會烹上一壺解解饞了。”

只見杯中的茶水色澤烏綠,清透澄淨,帶著明顯的花香。

“確實是難得的珍品。”柯月說道。

林琛仔細看著爐火,時不時為兩人添一輪茶。

老人悠哉悠哉地品著早茶看著棋局,復落下一子後,問出聲。

“孩子啊,我看鈺清對你似乎頗為看中,不瞞你說,你還是他第一個帶回林公館長住的人。”

他撫著鬍鬚笑呵呵地問道,“我有些好奇,你心裡,看他如何啊?”

少年似是神色微怔,落子的手停在了空中。

“鈺、清。”她輕聲重複了一遍。

似乎在這裡,很多人都這樣喊他。

看少年似乎面露疑惑之意,林柏解釋道。

“鈺清,是我給林沉取的表字。”

原來是字。

她一直以為這只不過是林沉自己取的化名罷了,不想竟還有如此由頭。

柯月笑了笑。

“……清者,源萬物之本我也。”

一枚黑子落下。

“清雨霖霖鈺如昨,是個好字。”

“很適合他。”

林柏禮也笑了。

“鈺清這孩子的確心性清澈,就是過於隨性了些,有時候不免令人擔憂啊。”

“如今這世道,多的是身不由己。”

老人嘆了一口氣。

“說來他如今的性子也怪我。”

“當年抗戰,我林家險些被滅門,到了我爺爺那一輩,家裡就只剩下一個獨苗。”

“所以啊,家族的傳承就成了頭等大事。偏偏林正則也是家中獨子,於是他一出生,就被給予了厚望,我把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他身上,期盼他能繼承家業。”

“結果,險些釀成大錯。”

林柏禮連連搖頭嘆息。

“說來,我還真的應該感謝白露那姑娘,若非她,我們林家,可能就會有一個自閉症的人了。”

“我對於林正則的管教太嚴格了些,他也一直都很聽話,我一開始以為這孩子只是性格內向了些。但我沒想到的是,隨著年齡增長,他變的越來越不愛說話,等到我察覺到不對時,已經有了輕微自閉的症狀了。”

“他的人生似乎只有了醫學。”

“直到白露嫁了進來啊,他才漸漸有所好轉。”

“或許是後悔吧,所以對於鈺清,我的態度就松多了,也不要求他能繼承家業,平安喜樂過完這一生就好。”

結果我實在是沒想到如今這小子能直接給我扔一個核彈來。

一想起這事兒,林柏禮就頭疼。

“凡事順心意,這是好事。”柯月說道。

“這世上,也許每個人的內心都有陰暗的一面,但是他不一樣。”

少年抬眸,桃花眼微彎。

“他的眼睛,從始至終都是明亮清澈的,不會沾染一絲黑暗,常懷一顆赤子之心。”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這句話,他擔得起。”

又一黑子落。

待看清那氣門排布,林柏禮暗暗心驚。

小娃娃這是要玩龍徵啊。

可惜沿著著這走勢過去,剛好有一顆白子,到時候自己攔了便是,還能趁機多做個活眼。

他也就笑呵呵的沒有在意,繼續尋著話頭說下去。

“鈺清當年不願學醫,也有人認為,我百年林家也要出一個閒散少爺了。在很多人眼裡,他確實是‘正事’不做,成天愛整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可在我看來啊,不是鈺清配不上我林家,而是我林家太小,攀附不上他呀……”

“當年就有道士說過,這孩子根骨清奇,百年難遇。你們林家根本降不住這氣運,與其把這樣一個好苗子折在林家手裡,不如隨他去修道,斷了這塵世念想。”

說到這兒,老頭又笑了。

“也不知那瘋瘋癲癲的道士所言是真是假,總歸鈺清不願意,我也就隨他了。”

柯月抿了抿唇,依舊專注於棋局,沒有說話。

茶過三盞,林柏禮終於發現了端倪。

那顆白子旁,何時多了一枚黑子?

他想起來了,方才打劫和,換提了一子之後少年令投別處。

就是這個小插曲,令龍徵稍歇了一下,這枚黑子,也是在那時候被放上去的。

單這一枚黑子,將對局生生扭轉。

這根本不是龍徵。

而是,回龍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