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兩旁的建築物顯露著歲月的痕跡,牆面脫落的油漆、破碎的窗戶,一切都透露著這個城市邊緣的頹廢。

寂寞的街頭,車輛來來往往,遠處透過一片招牌的霓虹燈,街燈映在他蒼白的臉龐上。

坐在街頭的一個破舊長凳上,夾雜著些許銀絲的蓬亂黑髮下,迷離而空洞的眼眸失神地看著何處,煙霧在他周圍飄蕩。

煙快要見底,他才回過神。

“我為什麼要逃出來?”

他這麼想著。

或許從一開始,安安心心地去死就更適合他。

孤兒院出身的谷淵,憑著微薄的福利與自己的努力,完成了自己所有的學業。

正是那一天,是他噩夢的開始,他收到了一封來自“學院”的“重要通知”。

它偽造的是那麼的完美,如同一朵致命的玫瑰花,把他引向了深淵。

七年的時間,整整七年,他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堪稱極刑的訓練。

在那個高度集中的地獄,許多相同境遇的人,他們最容易滋生的友情,也總是被毫無尊嚴的摧毀。

他或許想過逃跑、抵抗。

被一次次的抓回來,但他覺得沒什麼,無非就是挨一頓毒打。

但直到他被那個組織用各種手段逼迫著,親自手刃了自己一直以來偷偷救下、照顧的女孩後,他麻木了。

二十五歲,他才從那個地方逃出來。

好像是一聲巨響,是有人武裝入侵?還是管理不當?

總之......他跑出來了。

踩著羈絆的屍骨,走著同伴的血路,他沒有湮滅在那個煉獄,他得以儲存了人性。

幾年的時間足以讓他與社會完全隔離。

儘管如此,他還是很盡力的融入這裡,七年的空期也被他用各種手段掩蓋。

活著很累,但他只想活著,只因為那是每一個同伴,生前最希望他辦到的事情。

現在,二十九歲的他,失業了。

他無時無刻不想著放棄,但是七年的經歷總是不斷折磨著他的精神。

她......

她滿是傷痕和血跡的稚嫩小手,摸著他的臉,明明滿是恐懼的面龐,卻還是強硬的微笑起來,讓谷淵不要怕。

“不要留手......怕痛......”

一眼萬年。

手裡的煙已經快見底了。

輕咬一口,看著臨近菸嘴的菸絲發紅發熱。

沒了往常不安情緒褪去的快感,而是一股刺激的煙味。

他一臉狐疑地看著煙,旋即釋然地掐滅了它。

恍惚間,他看到了自己的手,傷疤老繭不知所蹤,似乎更加細膩一些。

他蹙眉,想要找個地方看看有些陌生的自己。

一股黑影籠罩了自己。

谷淵懶散地抬起眼皮。

那是一個巨大的、染血的獸頭骨。

裂痕在骨頭表面形成錯綜複雜、古老邪惡的圖案,參差不齊的牙齒橫七豎八的長在嘴中。

在頭骨上的許多裂縫中,散發著猩紅光芒的渙散瞳孔,深邃地凝視著他。

“看錯了?”

他晃了晃腦袋。

直到震耳欲聾、嘶啞的吼聲,他才猛的反應過來。抬起頭看向那個隨時要撕咬上來的生物,一種莫名而來的恐懼湧上心頭。

本能還是驅使著他起身,側踢,隨後逃跑。

他的腳彷彿踢到一塊鋼板上,生疼。拖著步伐在這裡逃跑著,然而真正令他恐懼的是,街上車來車往的畫面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彷彿經歷過可悲的戰火的殘骸,甚至有許多生物的骸骨散落一地。

梁城,他生活了四年的地方,絕對不會是廢墟。

聽著遠方的一聲怒吼。

被黑霧包裹著的骨架在地上爬行,速度十分迅捷,追著谷淵而去。

谷淵躲在一個殘壁後,迫使自己小口喘著氣,心跳迅速,有些驚悚地回想剛才的那個畫面。

他七年都被訓練了什麼?

總結起來就是,被作為隨時可以丟棄的“僱傭兵”。能活下來,除了他的運氣,他本身的能力也不容小覷。

然而這一路跑過來,明明仍在堅持鍛鍊的他,卻上氣不接下氣的。

谷淵腦子特別亂,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看了眼身後,是死路,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那個怪物不要發現他。

在面見那個怪物的時候,心中總是有一種無法抗拒的恐懼,讓自己無法反抗。

他忽然冷靜下來,壓下所有的恐懼,以及心中強烈的不安,思考。

下一刻,那充滿壓迫感的頭顱從縫隙中探出,眼中的紅光彷彿直入他的靈魂,巨大的身形壓碎一個又一個殘骸,步步逼向他。

並不是沒有遇到過似乎毫無生還可能的絕境,眼下赤手空拳對付這隻怪物......

他眼神有了些許堅定,下滑躲過那個怪物的啃咬。側翻起身,握緊拳頭,砸在對方的頭骨上。

手部做痛。

那個生物靜靜地盯著他,沒有動彈,眼中的光芒有些消退。心中莫名而來的危機感,他瞳孔微縮,眼前火光閃爍,一黑,失去了意識。

“EA8牛逼!”

遠點的山坡上,全副武裝的小隊站在那裡。一名隊員撇開發射器,把仍然紅溫著的發射器丟在一旁,有些興奮。

抱著胸的隊長,面罩下嘴角一抽。旋即蹙眉,拉開護目鏡,拿出隨身攜帶的瞄準鏡了眼,表情很快變得驚悚,狠狠地拍了下那人的腦袋。

“你他媽轟到人了!”

“?隊長你少唬我。”

“你自己看!救人去!”

那人不信邪的摘下護目鏡,也看了眼。

“臥槽!隊長等我下!”

......

谷淵坐在床邊,戴著頸託,單手託著下巴,默默沉思著。

這是一個有些寬大的帳篷房,用塑膠粘起來的口子處,陽光灑落在地上。

習慣性地想從腰包摸一根菸出來。

面前站了三個摘掉頭部裝備的人,兩個年輕點,其中眼眸還是紅色的,另一個看起來中年了。

“我叫谷淵。”他沉思了一下,“稻穀的谷,深淵的淵。”

“你們說的,我會配合的。”

面前三人相視。

中年人指了指胸前的身份卡。

“周胤吾,這位是林傑,這個是煌庭。我們是FWS-889特遣隊,我是隊長。”

“多謝了,孩子。”

“我不小。”谷淵抬起頭,心中的疑惑久久不去,“FWS是什麼?這裡是哪裡?”

“我們在梁城發現你的,這裡是FWS-889的基地。”周胤吾說完後,陷入沉思,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不知道FWS?”

谷淵瞳孔微縮,搖了搖頭。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卻又不得不相信。

他很明白,梁城,那是一座繁華的都市,絕對不會是廢墟。

“Fight With Strange,專門對抗異夢種的基金組織。”周胤吾眉頭緊鎖,緩緩開口,“異夢種,就是之前追你的那個生物。”

谷淵沉默了,他徹底相信了——他似乎已經不在自己原來的世界了。

“謝謝......”

腦子越來越亂,他重新躺在床上。

“我想靜一會。”

周胤吾揮揮手,三人退出帳篷。

等周胤吾準備回宿舍的時候,一個穿著白衣大褂的人追了上來。

“隊長,看這個。”

他遞上來一份有些厚度的報告。

這種報告一般是不會給他看的,除非這其中有些蹊蹺。

谷淵對他們的未知讓周胤吾面色有些凝重,翻開這份報告,是關於那個異夢種的死亡分析。

這份報告中說明,這個異夢種,並非死於來自 EA8的轟炸。而是在轟炸前,就因為頭部被不明力量貫穿而死亡。

“那孩子......”

周胤吾有些不可思議。

“是異能者。”

白衣大褂分析過高畫質記錄儀所記錄的一切,接上話。

“我知道了。”

周胤吾加速離開這裡。

......

那個異夢種名為「莫斯塔子嗣」。

好在莫斯塔子嗣的頭顱十分硬,擋下了來自EA8的大部分傷害,所以谷淵除了因為衝擊力而有些錯位的骨骼,其餘並無大礙。

在這個清淨的醫療棚裡休養幾天就好了。

周胤吾所拜託的事,便是請他免去他們誤傷人類的肅正罪名。

FWS是一個基金會組織,其基金來自各地政府的撥款支援。

而在這末世之中,各地管理組織又要顧及各位避難者,這導致FWS在公眾面前得為了避難者的權益行事。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成員與民眾之間的糾紛之類的,所以FWS設立了肅正法庭來解決這類事情。

關於特遣隊員,肅正法案明文規定,在人類目標沒有產生攻擊行為前嚴禁以任何方式直接或間接傷害目標。

輕則免職,重則處死。

這也是周胤吾他們為什麼會因此恐懼的原因。

當然了,如果人類目標並不追究,這項懲罰就不會成立。

肅正法庭的審判是線上召開。需要戴上一個類似VR眼鏡的裝備,能讓意識進入一個虛擬的空間。

重新整理了谷淵對這個世界的科技的認知。

在谷淵表明不追究,會議宣告罪名不成立以後,便結束了審判。

諾大的房間中,隊員相繼離開,只剩下周胤吾,一臉沉重地看著茫然的谷淵。

谷淵的表現讓他不難猜測,他很有可能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兒。

他似乎又懂些事理,興許是來自大城市的某些地方?

周胤吾不知道,不過他也不會過問。

畢竟這個末世之中,突然出現身份不明的人,倒也不是稀罕的事。

“孩子,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幾天的時間,谷淵大致的瞭解了一下這個世界。

這是個末世,各種異夢種因為一次意外而在這個世界上橫行,政治體系幾近崩潰。

“我能跟著你們嗎。”

“會死。”

周胤吾看向大堂之中掛著的合照,直白了當地回應。

“不怕。”

谷淵斬釘截鐵地回答。

他的心性早就被幾年的折磨磨平,生死並不能束縛他。

周胤吾盯著他的眼眸,想要從他眼中看出一絲膽怯。

他真的是少年嗎?

周胤吾有些震撼。

他只看到了無盡的落寂中那一抹堅定。

周胤吾想到了些什麼。

“跟我來。”

基地很大,一眼望不到邊。

最外圍是一層厚重的鋼筋混凝土牆,用鐵絲網和一些防禦工事圍起來。

谷淵跟著他,來到了一個看起來是靶場的地方。

“HK416自動步槍。”

谷淵很確定自己曾經可以輕輕鬆鬆單手抬起這種槍,但是現在的自己拿著它卻感覺意外的沉重。

“兩百多年前的槍型,但不要看不起這個古董。”

看著谷淵似乎有些手生地檢視槍械與彈匣,切換單點,他還想說些什麼。

下一刻,谷淵迅速進入立姿持槍,對著百米外的靶連開六槍,又對著另一個靶點射五次。

周胤吾蹙眉,拿起隨身攜帶的瞄準鏡。

基本都在四十環左右,甚至有幾發在四十五環。周胤吾一時有些震驚。

即使是在這末世,生活在鬧市中的青年也不會選擇去摸槍。除了槍支管控外,在他們眼中,槍支沒有異能好用。

“孩子你......摸過?”

谷淵默默點了點頭。

幾年沒摸槍,手感有些生疏,但並不妨礙他找回記憶。

“看你的樣子......才十六?”

谷淵瞳孔微縮。周胤吾思索了一下,繼續說。

“如果你對這些這麼熟悉的話...那你的學業還沒完成吧?或者說你沒上過學?”

他來到棚子的鋼鐵支架旁,透過反光的面看見了自己的全貌。

殘留著些許稚嫩的臉龐,黑色的劉海微微蓋住了湛藍的眼眸。

這是......年輕時候的自己!

除了眼睛的顏色變了。

“嗯。”

他回頭回應。

沒有多說什麼。

既然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那他也想繼續履行與他們的諾言,活下去。

“三個月後,是各學院的招生時間......你在我這裡先待三個月吧。”

谷淵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