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璃受傷的當天晚上就發了一場高燒。

明月高掛,雖然已經開春了,但夜晚的風依舊帶著些許寒氣。

無名山莊裡寂靜無音,山莊的盡頭似乎能聽到隱隱笛聲,在風的作用下,迴盪在山莊裡。

燕無心坐在房簷上,仰望著潔白無瑕的明月,食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瓦片,少年漆黑的眸子裡映著月亮,皎潔明亮。

微風輕輕拂過,河裡水花蕩漾,泛起層層漣漪,像花朵的綻放一樣,絢麗在一瞬間。

一道黑影閃過,少女準準地落在了房簷邊,她俯身單膝跪下:“殿下,事情處理的很妥善,暫時無人察覺異樣。”

“嗯,多留意著點那個侍衛。”

“遵命。”

少女名叫小玉,和司潼一樣,都是燕無心當年撿來的。

看兩人資質不錯,燕無心索性就將兩人培養成了心腹,效忠於他。

少年擺擺手:“早些回宮吧,別讓外人察覺。”

小玉:“是。”

須臾,燕無心翻身跳下房簷,穩穩落地。抬腳朝屋內走去。

虞璃的臉已經被燒的滾燙,燕無心將她額頭上的毛巾拿下來洗了一遍,又重新疊放在她額頭上。

虞璃微微皺眉,緊緊抿著唇,嘴唇已經燒得乾裂,額頭上冒著密密的細汗,表情異常痛苦。

“唉……”少年輕嘆:“這次吃了苦頭,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幫別人擋箭。”

燕無心特地看過這種箭,正是天王閣特殊的箭,只不過是仿製的,如果從外觀上來看,看不出來有什麼區別。

顯然,那幕後之人分明是要栽贓。

朝廷曾經也查過天王閣,只不過到後來斷了線索,又因為邊疆之事,就再也沒有插手過這種案件,只當是那人倒黴。

*

上一個夢境破碎後,虞璃又望見了兒時的那場事故,那是她的心結,她的夢魘……

是虞璃久久不能放下的事,是她的執念,是她心中的影子……

永遠不能擺脫……

暖融融的陽光穿過落地窗,在地板上形成了光斑,像一簇簇小花一樣。

那一年,虞璃15歲。

“爸媽,我收拾好了,我們出發吧!”虞璃激動地撲向張漓月,在她懷中蹭了蹭。

“好,好,小璃兒能不能幫忙提一下野餐的籃子?”虞抒書笑道。

“好。”虞璃點頭答應。

“不過……我有一個問題。”虞璃突然說,“為什麼你們的名字都是三個字,而我的是兩個字呢?”

張漓月和虞抒書相視一笑,張漓月解釋道:“因為一個人的名字並不在乎長短,而是寓意好才好。”

“那我的名字是什麼寓意呢?”虞璃問。

張漓月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道:“璃,寓意:光彩照人,驚豔四座,稀世之才。我和你爸爸對你都有這樣的期望。”

虞璃眨了眨眼睛,一臉笑意:“媽媽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

“好。”虞抒書笑著看向虞璃,捏了捏她白皙的小臉,微微皺眉:“怎麼都這麼大了還沒有肉啊?”

虞璃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說:“爸爸你明明都捏到我的肉了,還說我沒有肉。”

“哦?是嗎?小璃兒長肉了?”男人故作不知地懷疑起來。

“爸爸,你每回都這麼說。”虞璃無奈地抽了抽嘴角。

“那小璃兒可真是長大了。”虞抒書眉眼綻放開來,畢竟是年紀大了,都容易笑出褶子。

虞璃鼓起腮幫子:“哼。”

“好了好了,就你們父女倆感情好,趕緊出發吧。”張漓月推了推男人。

“嗯,我先去開車。”虞抒書說。

語畢,男人大步走向門外。

張漓月笑笑:“小璃兒,快去把野餐籃子提過來吧。”

“好的,媽媽。”虞璃一蹦一跳地去提籃子。

臨走時,虞璃一臉神秘地說:“媽媽,我還有句話要和你說。”

張漓月:“什麼呀?”

虞璃衝她擠眉弄眼了一番,鬼馬道:“你低一下頭,我悄悄告訴你。”

女人俯下身,虞璃湊近她耳邊:“媽媽,生日快樂。”

張漓月輕笑:“說句‘生日快樂’還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

“你不高興嗎?”

“高興,當然高興。”

“爸爸的那句‘生日快樂’我也要悄悄和他說。”

“好~”

虞璃記得,當時要去一處山裡郊遊,可最終還是沒能去成。

她閉眼定了定神,心酸,難受,乏味,厭倦……

各種各樣的情緒交雜在一起。

這是她夢裡反反覆覆的場景,是她輾轉反側的心結。

明明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為什麼要讓一場意外事故奪走她一切的快樂?

這不公平。

不公平。

再睜開眼時,虞璃已經坐在了車裡。

這一切都不再是虛像,就像是時光倒流,虞璃又回到了那個時間節點。

至少,她的意識是清楚的。

虞璃心中一驚,顧不得這是不是海市蜃樓,因為現在,她只想竭盡全力挽回這一切。

如果當年的那場意外事故沒有發生,那麼她還能像從前那樣快快樂樂的。

“爸媽,我們別去郊遊了!別去郊遊了,好不好?”虞璃語速極快,生怕耽誤了什麼。

虞抒書正開著車,他回眸問道:“小璃兒這是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沒、沒有!”

虞璃:“我能預知到未來,今天會出事的!我沒有騙你們。”

確實,她確實沒有撒謊。

只不過……這一切都是海市蜃樓罷了,再怎麼改變也不會逆轉結局。

“求你們相信我,相信我……”她的語氣卑微到了塵埃。

“小璃兒怎麼都開始說胡話了?”張漓月扭頭笑了笑。

笑容溫柔,但在虞璃眼裡這更像是諷刺,諷刺她明明來到過這裡多次,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什麼,再怎麼改變也終將是海市蜃樓。

“我……”

嚓的一聲,是車窗破碎的聲音。

玻璃碎片迸濺。

那場意外事故終究還是來了,躲不掉,無法逆轉。

虞璃下意識地閉眼,她不想再感受疼痛了,感受被鋼管橫穿身體的痛苦。

終究……是遺憾……

那一瞬間,她感到頭暈,噁心,想吐……

後來,那場意外事故被調查清楚,因卡車司機開車過快,導致轉彎時翻車,車後面裝載的細長鋼管直接因為慣性撒了出來,而虞璃他們就是受害者之一。

那場疼痛她終究不願再回憶……

手術檯上,她意識模糊,隱隱約約中聽到了骨軟筋麻的金屬碰撞聲。

緊接著,又是一陣頭暈,噁心,想吐……

再睜開眼時,已經是在病房裡了。

虞璃躺在病床上,黯然失神。

終究還是沒能挽回。

好累,好想哭。

心好難受,好痛……

……

“別拋下我,別離開我……”虞璃帶著哭腔小聲呢喃,淚水從眼角滑落,是酸澀的。

“別丟下我……”

“別離開我……”

“回來……”

燕無心從夢中驚醒,看著床上欲要哭的女孩,愣了一瞬。

隨後站起身來,又俯下身去輕輕為她抹去眼角的淚水。

“別丟下我……”虞璃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抓的很用力,指尖泛白,微微發顫。

少年將她抱起來,讓她上半身靠在他懷裡,輕聲安慰道:“別怕,我不會丟下你。

“我永遠都在你身邊,好不好?”他哄道。

永遠又是多遠呢……

滄海桑田都是虛夢一場,終究是不該將她牽扯進來,身陷局中,已沒有退路。

“……嗯。”過了良久,虞璃才發出一聲鼻音。

少年看著她,心中五味雜陳。

直覺告訴他,眼前這人並非夜洛嫣,而是另一個人,只是他無法證明這一觀點罷了。

燕無心曾查過她的身世,根本就沒有破綻,但“借屍還魂”這種說法就比較扯了。

曾經的他根本不信,但現在又不得不信。

許修曾經問他:“到底是何方神聖能把身份隱瞞得這麼好,未曾露出任何蛛絲馬跡?”

他回答:“只有她……”

天上地下,唯有她一人做得到。

實在是令人費解。

但不管她是誰、有什麼目的,喜歡就是喜歡,沒有那麼多不好理解的。

年少時的喜歡就這麼簡單,衝動也就在那一時,回過頭來好好想想,似乎一切都變得那麼軟弱無力。

一步錯,步步錯,所有的努力都將在那時功虧一簣。

“好,那就這樣一言為定了。”他抱著她,笑得一臉寵溺,回答道。

既然不能決定未來如何,那麼就珍惜當下,珍惜眼前人。

許你一言,永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