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逆王敢爾!

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這茬。

實在出乎意料,壓根無法預料。

將手中的冊子放下,走出了書房。

看著天上的太陽,心情惆悵。

陣陣春風吹來,和煦溫暖。

可情緒如同寒冬臘月的堅冰一樣,縱使春風溫暖和煦, 依舊無法消弭。

看向秦王府方向,眉頭緊蹙。

“難道,秦王覺得這天下快要傾倒了不成?心中生了不該生的想法?

要是羅尚文所言不虛,恐怕很早之前就開始謀劃,不然,如何能建築一座堅城呢?

心中不負?又或者見機起意?”

心中一團亂麻, 暫時之間,竟然有些恍惚。

走出衙門,帶著七八個隨從來到了東城。

秦王府坐落在西安府的東邊,位置顯要,氣勢恢宏,王家氣象一覽無餘。

走到了秦王府外面的那條街道上,停了下來。

秦王府的大門外,站著兩排“精銳”計程車兵,他們披堅執銳,有模有樣。

往常,孫傳庭可以肯定,這些士兵的鎧甲是“驢屎蛋蛋外面光,裡面一包糠”, 可如今,一切都不好說。

王府大門緊閉, 尋常時候,不會輕易開啟。

看著王府大門,孫傳庭嘆了一口氣。

又在周圍轉了轉, 隨後離開了這裡。

兩天後,孫傳庭親自率領著夜不收, 朝向孫杰駐地而去。

有些事情必須要親眼看到,此事事關重大,不能有任何疏忽。

為了防止被人發現,孫傳庭並沒有走羅尚文的老路,另外換了一條。

溝壑縱橫,土垣林立,隱藏行蹤還是比較容易。

已經知道了城池在哪裡,也不需要按部就班。

畢竟是陝西巡撫,羅尚文也不敢將孫傳庭置入危險之中,帶著大量兵馬,保護在周圍。

同時,還往外面派遣了大量疑兵,用來迷惑孫杰。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孫傳庭終於到了地方。

為了防止被發現,在很遠之前,就改為步行,行走在窮山裂谷之中。

那些疑兵,每日徘徊在城池周圍, 吸引注意。

一旦城中夜不收出城,便瞬間遠遁,逃之夭夭。

就像是狼來了一樣,不斷的疲憊孫杰兵馬。

戰馬數量少,可有堅城在手,只是將明軍夜不收驅離。

為了防止被人發現,孫傳庭選擇了晚上。

月高懸天,孫傳庭趴在一座土垣上。

距離城池較遠,但還是能看到夜空之下的那座城池。

沒有光汙染的明朝,在月光的映照下,能看出去老遠。

今夜萬里無雲,圓月當空,視野極好。

孫傳庭沒有顧及體面不體面,毫無形象的爬在地上,死死地看著前方。

眼睛中滿是驚駭,臉色很難看。

“果然有座城池,最高處,都和西安府城差不多了。

西安府城修建多年,才有如今規模,這荒郊野嶺,突然出現這樣一座城池,簡直匪夷所思。”

嘴裡不停的唸叨著,實在是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如此來看,秦王府早有預謀!事情恐會更糟,此事,當及時稟報陛下!”

遠處出現了幾個明軍夜不收,城牆上的探照燈大亮,朝著城外的這些夜不收照去。

光柱將他們鎖定,緊追不捨。

身後又有幾個孫杰的夜不收追來,開始驅逐。

看著眼前這一幕,孫傳庭臉上的驚駭更重了。

“竟然真有如此東西?”

連連倒吸冷氣,此番場景,宛若神蹟,無法理喻。

“大人,此事實在詭異,既然已經得知真相,不如先行退避,免得後續被他們發現!”

趴在旁邊的羅尚文看向城牆,臉上多了不少擔憂。

孫傳庭也沒再說什麼,縮回身子,帶著人跳下了土垣。

在黑夜當中,眾人逐漸遠去。

頭頂上的月亮很明亮,哪裡還有欣賞月光的想法?

只想早點回去,思慮該如何對付此事。

走了一整夜,來到了存放戰馬的地方。

跨上戰馬,朝著西安府狂奔。

回到西安府後,孫傳庭親自去了一趟秦王府,拜訪秦王。

此次前往,是為試探。

看看秦王那裡有沒有得到什麼訊息,又或者說,知不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他要造反的事情。

如今的西安府中安靜的就像是平靜的湖水一樣,沒有任何波瀾。

在孫傳庭看來,無非就是兩個原因。

要麼秦王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已經掌握了他的陰謀。

要麼他已經知道了,只是一直在隱藏自己的實力,裝作不知道,避免打草驚蛇。

當務之急,便是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對後續的安排極為重要。

這事極為風險,一著不慎,將會身死道消。

但要是因為此事而懼怕,那孫傳庭就不是孫傳庭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帶了七八個隨從,送了拜帖,按照往常的流程,前去拜見。

秦王朱存樞哪裡知道這些事?稀裡糊塗的啥也不知道,還以為孫傳庭又是來打秋風的。

孫傳庭是陝西巡撫,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秦王設宴,款待孫傳庭。

從孫傳庭進入王府時,就一直觀察四周。

表面上沒有任何波瀾,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秦王的宴席,說起來是宴席,但簡陋的都比不上村子裡的流水席。

幾碟寡淡的野菜,一小碗麵條,就沒了。

孫傳庭以前來秦王府打過秋風,這次秦王以為還是如此,便在孫傳庭面前裝窮。

席間,秦王朱存樞端著粗瓷大碗,將裡面的麵條不停的往嘴裡扒拉,裝作很好吃的樣子。

儘管難以下嚥,但為了自己的錢,還是忍了。

吃飯的時候,甚至還故意將自己袖子上面的補丁露出來,以示自己貧窮。

甚至還不停的哭窮,不停的惆悵嘆息。

看著這個樣子的朱存樞,孫傳庭搖了搖頭,端起面前的碗,靜靜的吃著裡面寡淡的麵條。

席間,時不時出言試探。

可朱存樞什麼都不知道,試探了半天,硬是啥都沒試出來。

此番模樣,讓孫傳庭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幾天之後,一封八百里加急,從西安府出發,朝著京城而去。

軍報上署著孫傳庭、羅尚文,以及軍中將官的姓名。

又是一個深夜,崇禎坐在暖閣中喝著秦糖蓮子粥。

這甜蜜的味道,是他灰敗的生活中,唯一的樂趣了。

外面響起了腳步聲,急促且密集。

曹化淳推門而進,尚未來到崇禎面前,便急呼:“皇爺,出大事了,陝西八百里加急,軍情緊急!”

八百里加急也分型別,有捷報,有軍報,也有急報。

伺候崇禎這麼多年,經手的八百里加急不少,自然能看出這份八百里加急的性質。

連忙將手中的粥喝光,把碗放到地上,看向曹化淳。

“速速拿來!”急忙催促。

曹化淳將手中的急報放在了崇禎面前的桌子上。

這是一個用火漆封口的竹筒,檢查了封裝之後,匆忙開啟。

裡面有三四張捲成筒裝的紙張,急忙取出,平鋪在桌子上。

“秦王一脈似有反意!”

第一張紙上面只有這句話,用特大字號標出。

“嘶!”

崇禎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將這張紙放在旁邊,急忙看其他的紙張。

當所有的紙張看完後,憤怒的崇禎將剛剛喝完粥的碗,狠狠摔在了地上。

“嘭!”

碎瓷片到處紛飛,四分五裂。

旁邊的那些值守太監們急忙跪在地上,生怕引火燒身。

“呵呵呵,真是朕的好藩王,真是大明的好秦王!

只道是流賊作祟,萬萬沒想到今天竟然出了家賊!

逆王敢爾,竟生出此番禍心,該殺,該誅!”

崇禎的臉上滿是狠厲,身子忍不住顫抖。

背刺,要是崇禎知道這個詞的話,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喊出來。

桌上的燈臺不合時宜的暗了下去,許是蠟燭即將燃盡。

崇禎陰沉著臉,坐在書桌後,胸口不斷的起伏,粗氣聲不斷。

陷入了沉默之中,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一樣,不知道將會怎麼爆發。

曹化淳恭順的站在旁邊,一時間也不敢勸說。

處於暴怒之中的崇禎,就像是狠辣的猛虎一般。

白色的燈罩,被殘存的燭光映成暗紅色。

照在崇禎的臉上,成了猙獰的色彩。

暖閣之中,除了他的粗氣聲之外,再也沒有其他。

“啪!”

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玉鎮紙,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珍貴的玉鎮紙四分五裂,只剩下一把渣子。

崇禎勤儉節約,如今世道喪亂,身上的衣服也是縫了又縫,平時哪裡會這樣?

只不過是盛怒之下,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罷了。

“讓楊嗣昌過來,速速過來!”崇禎看向曹化淳,幾乎是吼出來的。

哪裡敢遲疑?飛一般的跑了出去。

黑夜之中,一輛馬車出了宮,吱吱呀呀的朝著遠處前行。

須臾後,楊嗣昌進入了暖閣。

看著眼前的場景,麵皮抽了抽,其他的心思全部收起,弓著腰走到崇禎面前,不敢直視。

暖閣之中的地上,滿是各種紙片和碎片。

曹化淳出去後,崇禎越想越氣,便將桌子上的奏摺全都推到了地上。

“好好看看,如今該如何!”

崇禎坐在書桌後,臉色陰沉的可怕。

將軍報交給了曹化淳,曹化淳急忙遞給了楊嗣昌。

楊嗣昌看著手中的軍報,心驚肉跳,額頭上的冷汗不斷的往下流。

“如何看待?”

崇禎逼問。

楊嗣昌抹了一把冷汗,道:“秦王一脈於陝西已有兩百餘年,幾乎同等於我朝年歲。

發展至今,已是龐然大物,勢力盤根錯節,要是秦藩有反意,恐怕整個陝西將會徹底糜爛,局勢進一步頹喪。

流賊之禍,不過癬疥之疾,可藩王作亂,卻是斷根的禍事。

正德安化王之亂和寧王之亂,使得國庫空虛,一直到嘉靖中期才看看恢復,若是真的如此,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但基本的戰略眼光還是有的。

“說下去!”崇禎的語氣更冷了。

暗暗嚥了一口唾沫,聲音又低了幾分,“陛下,如今陝西流賊肅清,各大賊酋也以平定,要是陝西再起戰事,恐怕投降的那些賊酋會再次興兵造反。

萬一兩者狼狽為奸,其勢不可阻擋,加上遼東建奴,如若兩者媾和,雙管齊下,恐怕,恐怕.”

聲音越來越低,膽戰心驚!

“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崇禎一把拍在了桌子上,大聲呵斥道,語氣之間滿是急躁。

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暖閣中到處亂竄,到處亂走。

額頭上的汗水就像是不要錢一樣,撲簌簌的往下流淌。

天下局勢好不容易好一些,就遇上這檔子事,崇禎如何能心安?

一旦兩者同流合汙,局勢瞬間崩潰。

都是朱家弟子,崇禎自己又是藩王入宮。

其中焦急,甚於其他皇帝。

“該如何做?此時該如何?該如何?!”

額頭上的冷汗不停的流著,喘氣聲越來越大。

猛然止住腳步,看向楊嗣昌,聲音低了一些,問道:“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孫傳庭的誤報?李賊平定,陝西流賊崩潰無幾,他做不到養寇自重,所以才出此下策?”

這個說法非常離譜,崇禎自己也不相信。

只是心中還有一些期盼,希望這是孫傳庭的誤報。

要真的如同急報上說的那樣,天下,真的危矣!

楊嗣昌苦笑連連。

崇禎的這個說法,他心中如何不明白?

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

崇禎寧可願意相信這是孫傳庭的詭異之法,也不願意相信秦王有反意。

“陛下,孫大人雖然有時候不那麼靠得住,但絕對不敢在這種事情上來誆騙陛下。

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從大人出兵以來,還從來沒瞞報過軍事。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說完話,楊嗣昌腦袋低下,沒再去看崇禎。

又陷入了寂靜之中,崇禎一句話都沒再說,回到了書桌後。

良久,陣陣苦笑聲響起。

“何以至此,這天下局勢何以至此啊!”

一時間悲從中來。

“愛卿可有禦敵之計?”

看向楊嗣昌,問道。

楊嗣昌眉頭緊皺,這種事情能有什麼辦法?

要是秦王真的豎起反旗,除非大軍平定,不然哪裡能輕易消弭?

只是,如今遼東正在用兵,中原還要用兵,陝西的流賊剛剛平定,朝廷上下哪裡還有多餘的銀子?

之前,孫傳庭的兵馬以及糧餉,都是他自己籌措的,朝廷哪裡還能拿出錢來?

不過,倒不是沒有一丁點的轉機。

楊嗣昌將剛才急報上面的內容詳細的回憶了一邊,忽然發現了一個漏洞。

眼睛逐漸明亮,旋即看向崇禎。

“陛下,根據急報來看,孫大人貌似還在城中。秦王一脈並不知道孫大人已經知曉他們的陰謀。

要是能設下一個鴻門宴或者其他的殺局,擒賊先擒王,突然襲擊,說不定能一舉瓦解秦王勢力!

此法要是施行,將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後果消弭到最低。那時,秦王勢力土崩瓦解。到時候,還可以以逆王名頭,抄沒其家。

秦王府數百年的積累,屆時將盡入國庫。想必為了此事,秦王一脈經營日久,其財產,恐怕數不勝數!”

楊嗣昌陰陽頓挫,臉上閃爍著道道詭異的光芒。

崇禎忽的一下站了起來,眼光燦爛。

前面那些話,雖然讓崇禎心安,但不至於激動。

當楊嗣昌將最後那句話說出來時,崇禎坐不住了。

現在的崇禎,一塊銅板恨不得掰成兩塊來用。

財政早已經崩潰,早就窮瘋了。

現在一聽楊嗣昌說,不僅能平定逆王,還能以此賺錢,如何不興奮?

就像是夏天的江南天氣一樣,崇禎的臉色說變就變。

“說不得,有了這些錢,還能將那些流賊徹底平定,到了那時,朝廷之內再無戰事,可以全心進攻遼東。

以我朝舉國之力,定然能將其擊敗,屆時,陛下將會是中興明君,光武舊事再現!”

說的慷慨激昂,說的異常生動。

說的崇禎哈哈大笑。

剛才有多狼狽,有多擔心,此時就有多興奮,有多激動。

“還得是愛卿啊,真乃朕之張良,朕之蕭何,朕之諸葛武侯!”

哈哈大笑聲不絕於耳,哪裡還有剛才的樣子?

“此事,愛卿趕緊去辦,明天早上拿出來一個章程,儘快施行下去!”崇禎拍著大腿,催促道。

楊嗣昌拱手行禮,大喊:“遵陛下旨意!”

言罷,轉身退去。

收回了目光,崇禎又在書房中來來回回的走著。

“光武,光武”

嘴裡不停的唸叨著這兩個字。

打始皇帝開始,到如今將近兩千年的歷史中。

光武這個諡號,只出現過一次。

在注重身後名的古代,在享受香火的古代,沒有人不重視諡號的選擇。

即便崇禎是皇帝,也逃不出此界。

要是真能重現光武舊事,他崇禎,將會成為大明立國以來,第三偉大的皇帝,僅次於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

說不得,在某些層面上,還超越了成祖文皇帝。

停了下來,看著亂糟糟的房間,喊道:“趕緊收拾乾淨!”

一旁的曹化淳急忙帶著人手,收拾房間。

夜色漸沉,崇禎睡意盡無,在暖閣中靜靜的等著天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