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璐璐的媽媽,一個瘸腿一輩子為丈夫孩子付出一切的女人,永遠被埋在黃土下了,不可能再回來。

安陽每天陪著白璐璐,每天鼓勵她多說說話。

他知道,一切都會過去的,但是又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過去的。

白璐璐會好起來,只要歲月給他足夠的時間證明。

白璐璐只和爸爸安陽說過隻言片語,然後便不開口了。

因為世界都幾近毀滅。

“璐璐,你來.”

爸爸一個人整理完妻子的遺物,叫著女兒,還是聊聊吧。

“爸爸,什麼事嗎?”

白璐璐微微笑,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面對著爸爸坐著。

她可以看見銀絲白髮,爸爸真的老了,不能什麼事都可以承受得住。

歲月就總是這麼無情嗎?一定要在人身上留下它來過的痕跡?媽媽的離去無非是給爸爸的生活摻進泥沙,爸爸聲音沙啞,彷彿,彷彿可以瀝出枯黃的沙來,溫暖也疼痛。

他說:“璐璐,爸爸知道你是個聽話的孩子,過些天你就要回學校了,爸爸相信你一定會好好生活下去的,你一定要儘快好起來,讓爸爸,讓媽媽都放心,知道嗎?”

白璐璐不覺眼眶又溼潤了,本來以為眼淚已經流盡,卻發現哭是沒有止境的。

她厭惡這麼愛哭的自己。

“嗯,我會好好的,放心吧爸爸,你也是,一定得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擔心我.”

白璐璐要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爸爸,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能照顧好自己……眼淚,眼淚,還是那可惡可憎的眼淚。

這是她的爸爸,一夜間青絲變白髮的爸爸,她又怎麼能藏起自己的淚。

“好好,別擔心我,別擔心.”

爸爸就像當時離開北方一樣,憨憨地笑笑,笑容好刺眼,笑容好疼。

白璐璐和安陽,又回到了北方,可以逃避那些經歷過傷痛和死亡的北方。

到了北方,恰巧遇上學校的徵文比賽。

第一名,安陽《不管北方與南方》。

白璐璐看過,然後就再也不敢觸碰。

其中這樣寫道“我們來到了北方,有大片白楊圍困的平原,有呼嘯而來又狂妄而去的風沙,有成群結對等待南渡來年再北歸的候鳥,有陌生的城和樓.”

“我們離開了南方,草長鶯飛二月天的南方,小橋流水人家的南方,桃花滿城柳滿堤的南方,芙蓉爭春,梨花勝雪的南方.”

“就有那麼一段往事,你願意用一生去鐫刻銘記,還有那段往事裡的人,你願意付出一切去守護,即便是傾國傾城,即便是萬劫不復.”

“我們就是這樣生活著,忙碌平凡的生活著。

那段往事裡的煙波江南啊,那段往事裡的美麗女子啊,都一一散盡.”

“唯獨我,還在這固守著幾句不老的誓言,不願更改,不管南方與北方,不管路程多長.”

同樣的,葉朗也看出自己徒弟不對勁,不敢問,只好每天給她好處,每天給她唱一首歌,憂傷,激動,欣喜,孤獨都被唱盡。

直到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月過去。

直到那些花兒開始微微綻放。

“師傅,我給你唱首歌吧……”“想把我唱給你聽,趁現在年少如花.”

“師傅,徒弟知道你是不可能會喜歡我的,我這麼笨,又不聽話,還鬧。

現在我不鬧了,你有沒有覺得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了呢?或者說是不那麼討厭我了?”

說話的人說的字字鑽心,怎能不讓人動容。

葉朗欲言又止,因為還有好多好多的不確定,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不知道曾經受過什麼傷害的女子,只有丟下一切,瘋狂的逃離,不顧一切。

天色黯淡,剩下白璐璐一個人在單單的唱,單單的彈:最最親愛的人啊,路途遙遠我們在一起吧。

當然,聲音不大,但是在一樓等候的安陽都聽得見。

其實他應該知道的,白璐璐從來只是把他當做好閨蜜而已的吧。

自己,終將還是不那麼美好啊。

其實,白璐璐早應該知道是這樣的,第一次見到葉朗,她就知道,他們,不可能會有多少交集的。

所以她沒有傷心,反而是平靜了,說出了自己想說的,不再有什麼遺憾。

靜靜抱著吉他,繼續彈唱。

不知道樓下還有等候的安陽。

寢室還是那個寢室,人還是那些人。

不同的是戲以外的人,比如孫杭。

“小月,你說璐璐怎麼了,都不愛笑不愛鬧了.”

肖珊珊拉著秦念月坐下。

開學一個月過去,白璐璐都怪怪的,稍微在意的人都看得出。

秦念月一副愁眉苦臉的嘴臉:“我也不知道,從璐璐回家後就這麼怪了,但是,我們應該對她有信心是不是.”

兩人至此以後,做著和安陽一樣的事:每天逗璐璐開心。

孫杭還是每天和秦念月吵架,每天發脾氣,每天道歉,每天和秦念月一起才能吃下飯,每天和他們相遇,每天把秦念月像嬰兒一樣護著,每天重複。

他健康得看起來像個正常的人,但是也只是像一個正常人。

一直到某天,他的呼吸都停止。

白璐璐記得很清楚,那天他和秦念月兩人剛吵完,眼角還有沒有乾的淚,就在我們面前重重的倒下去,呼吸沉重地倒在一棵樹下。

白璐璐也記得清楚,當時她想,媽媽走的時候有沒有這麼痛苦。

她都不信,一個剛才還鮮活的生命,就那麼靜止了,為什麼他的死亡沒有和《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裡邊莫利教授的離去一樣安然寧靜?為什麼就在她的眼前?就這樣了?都已經快記不清楚秦念月是怎樣的瘋叫,跑過去抱著心愛的人無助的喊,而自己是怎樣的盲目的看著,白璐璐知道的,死亡面前她束手無策。

孫杭,死因:心臟病。

秦念月於是從某一天開始就不愛說話了,愛吃,比以前孫杭在的時候都愛吃。

她的心,在哪裡呢?白璐璐就像當初一樣,愛護二傻像愛護自己的孩子,冷不冷,熱不熱,餓不餓,好不好?就算白璐璐只是自言自語,她也相信,孫杭是一道疤,深深地鏤刻在秦念月的心裡。

而幸運的是,疤總會好的。

好似是一種宿命,每個人就這樣被愛與被愛澆灌著。

這樣,就又是一年。

再去上吉他課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其間白璐璐心淡如水,泛不起一絲漣漪。

因為陽光已經被捏散,殘留一點深沉迷濛的黃色粉末漂浮在教學樓上的天空裡,葉朗陪著白璐璐走到樓下,獨自離去。

白璐璐總是習慣看著葉朗走,習慣看他的背影。

烏鴉在頭頂盤旋悲鳴,想想時間,學長應該不會教她多長時間了吧,大三學長學姐都應該忙著找實習單位才是。

就要離開了。

好像真的是快要永遠的離開了。

抬頭望望排練室,白璐璐再也藏不住的驚慌起來,火光燒得蒼天通紅,快要滴出血一樣,好像還可以感覺疼。

等到白璐璐醒來,已經是黎明澆紅了天,陽光彈在地板上刺眼。

她知道是葉朗緊緊抱著她的,而她,牢牢抱住葉朗最愛的吉他。

都已經忘記是怎麼樣瘋狂地衝上樓,全然不顧地衝進火海,在煙與塵裡尋找沉睡的吉他。

都已經忘記在昏睡過去的前一刻看到了葉朗迷失了一樣惶恐的眼神,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夢,那麼溫柔的眼神,真的是屬於她的嗎?她眨眨眼,確認自己還可以看清事物,還有葉朗那不可複製的心疼。

她笑笑,抬頭看著葉朗並且輕聲安慰他:“它沒事,別擔心.”

小心遞上千辛萬苦救出的吉他,葉朗呆呆的,眉頭緊鎖,望著她,不說一個字。

“學長師傅,你放開我吧,我沒弄壞你的吉他,你看,它好好的.”

話一說完,葉朗緊緊擁抱著林裡,緊緊地,好像要陷入骨髓。

“你是傻嗎?以後不準做這麼危險的事,吉他我可以不要.”

話間是顯而易見的慍怒,見林裡不語,葉朗閉了閉眼,摸摸林裡的頭,話語轉得溫柔的說:“如果你有什麼事,我……”如果你有什麼事,我怎麼辦,我該怎樣獨自延續我卑微殘缺的生命?我要怎麼才能補償你?陽光溫暖,陽光明亮。

安陽找到白璐璐的時候,就只是看見她在葉朗懷裡,含著淚,笑得如花綻放,如此的令人陶醉。

“也好,已經好久沒這麼笑過了.”

然後安然沉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