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運之輪（二）

磅礴大雨鋪天蓋地砸向地面，隱約有雷鳴聲在烏雲間炸響，雖然是傍晚時分，但天卻黑得像午夜一般。

保安蹲在保安室的簷下抽菸，除去保安室外周遭一片漆暗無邊。

保安是負責看管不遠處的那段隧道的，因為發生了某些事故隧道被暫時封鎖了起來。

保安抽完煙將菸蒂丟進雨中，就在這時一輛車緩緩開到保安室邊的路障前。

“這裡封鎖了，禁止通行！”

保安大聲說。

但車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駕駛員撐開傘下車，向著保安室走來。

等他走近時保安發現他手裡還提著個用黑布包起來的長條狀物體。

“前方封鎖了，禁止通行.”

保安有點忌憚地重複。

這時那人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的證件，然後展示給保安看。

一個十字形的鐵塔圖案印在證件上，證件上印著持有者的名字：陳清川。

“由我接管現場，你可以離開了.”

那人說。

“是，馬上為您放行！”

保安立即掏出路障遙控器升起路障，然後關上保安室的門撐傘離開了。

保安接到的指令就是等待持有十字塔證件的人接管隧道。

接近隧道的路上停著許多車輛，車上沒有人甚至有些車連門都沒關，駕駛座上積滿了灰塵。

陳清川穿過這些車，徑直朝著隧道而去，雨水混著泥沙在他腳下流淌。

五分鐘後陳清川走到了隧道入口。

隧道里傳出水珠嘀嗒嘀嗒的響聲，風嘶嘶地嘯叫著，這時剛好一道雷聲炸響，雷光映照下的入口就像是一隻巨大怪物的口腔。

陳清川收好傘，他輕輕抽動鼻子，聞到了夾雜在空氣中的腐敗味。

“已到達任務目的地.”

陳清川按住耳朵上的藍芽耳機輕聲說。

“允許執行‘清道’.”

藍芽中傳來機械質感的男聲指令。

陳清川摘下耳機放進防水袋，塞進風衣口袋。

他閉上眼深深呼吸，空氣流入肺腑分解到血液裡，心臟在一瞬間開始迅速跳躍起來。

他的身體緩緩舒展，皮下肌肉緊繃起來，細小的青筋蛇一樣從脖頸處浮現，然後向上延伸，直至額角。

身體的每個毛孔都彷彿甦醒一般收縮起來，陳清川猛然睜開眼睛，他的視野瞬間變得明朗起來，嗅覺聽覺徹底解放，四面八方的聲音都被牢牢捕捉在他的耳中，空氣中的那股腐敗味也變得濃烈起來，連綿不絕從礦洞的深處飄出來。

陳清川循著腐敗味往礦洞深處行進。

腐敗味越來越濃烈了，除去水聲風聲走路聲以外，礦洞裡安靜得彷彿能夠聽到心跳的聲音。

突然，陽光鋪天蓋地籠罩下來，陳清川一愣，抬頭望去，漆黑的洞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橢圓形的玻璃頂棚，燦爛的陽光透過頂棚打下來。

清脆的風鈴聲傳來，像是賣冰激凌的房車從外面駛過，人流的喧鬧聲隨之傳進來。

陳清川環顧四周，四周的環境轉眼間變成了綠意盎然的溫室，各種各樣的花迎著陽光在盛放，花瓣上的水珠滑落在地打出淡淡的漣漪，滴答滴答的滴水聲在悠悠迴盪。

飄渺優美的歌聲從前方傳來，宛如春日森林中妖精的呢喃。

濃郁的花香海潮一般迎面湧來，陳清川聞不出那是什麼花香，但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歐洲神話故事中的一種妖怪——純花妖。

傳誦中，花精靈是一種純潔善良的妖怪，而在花精靈中有一種200年才出一隻的神奇花妖——純花妖。

據說純花妖的身上散發著一種獨特的花香，傳說中得到純花妖的人能得到‘一切’。

陳清川曾在古籍中看到過關於純花妖的真實記載。

記載中描述的純花妖非但不是純潔善良的精靈，反而是邪惡與謊言的化身。

她會用花香引誘獵物，並且殺死他們作為自己的養分，而引誘獵物的花香其實是一種從骷髏中生長的花，名為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又名死者之花，在炎國俗稱彼岸花。

普通的曼珠沙華香味很淡，但是從死人骷髏中生長的則具有異常強烈的香味。

陳清川穿越花叢，花叢間穿著各色裙子的女孩們注視著，她們手牽著手組成一條道路。

她們在低聲唱著一首歌。

歌聲彷彿直擊記憶深處的利箭，有著雨水擊打葉片的輕柔，讓人想將身心意識都沉浸其中。

然而陳清川的步伐並沒有猶豫彷徨，他目視前方終於走到了花叢的盡頭。

一片花圃呈現在陳清川面前，金子般的陽光撒在花圃裡，花圃的中央有著一個藤蔓編制的巨大鳥籠，鳥籠的中央坐著一個女孩。

女孩被大片大片的曼珠沙華包圍，陽光勾勒出青春美好的線條，她背對著陳清川，輕聲唱著歌。

女孩且歌且唱地轉過身來，她的臉白皙素淨，線條優美的身體宛如雕刻家刻刀下的雕塑一般，讓人提不起半點邪念。

她在看到陳清川后忽然就笑了，清脆的風鈴聲迴盪在花圃中，混合著水滴聲和風聲就像一首清亮悠遠的民謠。

女孩朝著陳清川伸出雙臂，彷彿是想要擁抱他。

這一刻花香以肉眼可見的血紅色擴散開來，花香中夾雜著絲絲甜味，像是蜂蜜一般泌人心脾。

陳清川一動不動，他默默地看著女孩眼神冷漠彷彿老僧入定。

“你真奇怪，普通人這時候早該哭著跑過來了.”

良久，女孩終於垂下雙臂說。

“比如你身邊的那些？”

陳清川問。

“是啊，他們都是追逐幻影的可憐人.”

女孩伸手輕輕撥開一片曼珠沙華，從花瓣下露出的是一具具蒼白的骷髏。

她撫摸骷髏的面頰，“我替他們實現了願望，他們會在夢境中得到想要的‘一切’.”

“但你為什麼不願意做夢呢？夢境很美好的，比現實美好多了.”

女孩喃喃自語。

“你曾經是一名優秀的心理醫生，你幫助過很多病人，卻又把他們騙到這裡來殺掉.”

陳清川輕聲說，“你不該接受饕餮會的蠱惑.”

女孩忽然就笑了，笑得很肆意，充斥著諷刺的意味。

“你覺得人生痛苦嗎？”

她突然又不笑了，輕聲問。

陳清川沒有回答。

“你知道那些人的痛苦嗎？你當然可以有更好的人生，但他們的人生他們的痛苦又有誰在乎呢？”

女孩輕撫曼珠沙華，花香中隱約夾雜著哀號之聲，“如果他們的人生本身就是痛苦的，為什麼不幫他們結束痛苦？”

“我有這個能力，我能幫助他們結束痛苦，我又為什麼不去幫助他們？”

“你殺了他們，剝奪了他們的人生.”

陳清川說。

“但他們解脫了，他們死去的時候都是帶著笑的.”

“你在為自己找開脫的藉口，你知道這不公平.”

陳清川一針見血。

“是啊，人生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就像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人生一樣.”

女孩和陳清川都沉默下來，陽光明媚的花圃黯淡下來，幻象消失，空間重新變成了黑暗潮溼的隧道。

一具骷髏手中的油燈照亮了小半個隧道，橙黃色的燈光下女孩的下半身已經不再是纖細的腿而是巨大丑陋的植物根莖，她的身邊堆滿了森冷的骷髏，骷髏上開滿了豔麗的曼珠沙華，空氣中同時瀰漫著濃烈的香味和腐敗味。

陳清川解開手中長條物體的黑布，一柄無鐔長刀出現了，他握住刀柄一把拔出，刀身赤紅的長刀出鞘了，危險冰冷的殺機散發開來。

女孩和陳清川的眼睛都在閃爍著攝人的寒光，詭異的紅色圖騰在他們的瞳孔中浮現。

蒼藍色的光從陳清川身上亮了起來，沉厚的雷鳴聲在隧道中炸響，陳清川深深呼吸，巨量的氧氣灌入肺腑，血管中的血液像是煮沸的水一樣沸騰起來，幽藍的電弧遊蛇一般浮現在他的體表。

“轟！”

狂暴的雷鳴轟鳴起來，陳清川一腳踏碎地面發起衝鋒，與此同時那些死去的骷髏紛紛站立起來，它們的關節被類似藤蔓的植物纏繞，女孩靠這些藤蔓控制了骷髏。

但陳清川猶如一頭勢不可擋的蠻牛一般衝進骷髏群中，數百度的高壓電瞬間燒焦骷髏，陳清川以超乎尋常的速度高速揮刀，骨骼斷裂聲像鞭炮一樣接連炸響，雷電纏繞在長刀上將其加熱到了數百度，骷髏在刀刃下被砍作漫天飛舞的粉末。

突然，十幾根粗大的藤蔓拔地而起，這是女孩藏在地底的根莖，她的下肢已經完全轉變成了根紮在地下。

混凝土碎骨被掀起子彈一樣射向四面八方，陳清川陷進開裂的地面，那十幾根藤蔓直直朝著陳清川壓過去，把他活活埋進了地下。

這並不是結束，那些藤蔓在淹沒陳清川后膨脹了幾下，然後猛然分裂出上千根尖銳如匕首的刺，它們深深扎進地面洞壁和洞頂，骷髏們被扎得支離破碎。

整個隧道像是被織了一張巨大的綠色蛛網，曼珠沙華飛得滿天都是。

“轟！”

雄厚的雷鳴聲再次炸響，熾烈的氣浪攜帶著數以萬計的靜電領域擴散開來，高溫烤融了藤蔓，陳清川站在蒼藍的電弧中央。

他從容地揮刀將崩塌下來的岩石一一斬碎，狂暴的雷電震耳欲聾，長刀閃著赤紅如火的光芒，沉厚的刀鳴宛如狂獅咆哮。

陳清川身上的風衣被燒得破破爛爛，全身浴血。

他沉重地呼吸，全身的肌肉都在緩緩起伏。

陳清川一步一步朝著女孩走來，女孩所有的根莖都被斬斷燒融了，只好將斷裂的藤蔓和碎煤塊丟向陳清川，就像小孩子在竭盡全力地將手邊的東西丟向步步緊逼的惡犬。

女孩望著陳清川猙獰如惡魔的身影，他手中的長刀在熊熊燃燒，那是斬無不斷的象徵。

陳清川走到女孩的面前，他一把掐住女孩的脖子，將女孩連根撥起。

女孩疼得幾乎昏厥，喉骨在陳清川手中發出開裂的爆響。

黑色潮水漫過陳清川的大腦，暴怒之火燒向原野，他舉起了手中的長刀。

陳清川睜開沉重的眼皮，白色的天花板一塵不染，窗簾在微風中輕輕飄動。

他穿著白色的病號服躺在病床上，抗生素混合葡萄糖正往他手腕的靜脈注射。

有人正在床邊翻書，他歪頭望去，那是一個女孩，挺拔的鼻樑上架著黑櫃眼鏡，陽光打在她線條分明的側臉上，她翻動眼簾注意到陳清川已經醒來了。

“中午好.”

女孩笑了笑，“想吃東西嗎？我煲了粥.”

“嗯.”

女孩摘下眼鏡和書一起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從地上提起保溫桶擰開蓋子。

“需要我餵你嗎？”

女孩眯眯眼問。

“不需要.”

陳清川坐起身接過保溫桶。

女孩似乎有點不捨地將勺子遞給他。

是小米燉肉粥，溫度正合適，有絲絲甜味，想必放了砂糖。

陳清川一口一口慢慢吃著，女孩就坐在一邊看著他吃，嘴角始終掛著一抹溫和的笑意。

“味道怎麼樣？”

女孩問。

“好吃.”

陳清川頓了頓，“謝謝.”

“那就好.”

女孩叫陸曉羽，和他同屆。

“有新任務，我要走了.”

陳清川吃完後，陸曉羽一邊收拾保溫桶一邊說。

“好.”

陳清川點點頭。

陸曉羽披上搭在椅背上的風衣，走出病房輕輕關上門。

陳清川還是有點疲憊，正當他準備閉眼休息時，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

陳清川摸過手機，一封郵件發進了他的郵箱。

‘關於第六十四屆新區員入區輔導安排。

’郵件內容是一張簡介表，簡介表左上側的照片區域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少年。

陳清川認真閱覽完簡介表，然後點選接受。

陳清川將手機放回床頭櫃，磕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