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鳴和曹正軒李青山火急火燎地衝進會議大廳。

這是五十五區的迎新典禮。

三人弓著腰在眾目睽睽之下跑進會場,然後找到靠後排的位置坐下來。

會場的燈光有些黯淡,讓人聯想到陳舊的電影院中老式搖桿投影儀緩緩運作,播放著黑白色的老電影。

氣氛有些沉重。

典禮似乎還沒有完全開始,高臺之上的紅幕布還未拉開,會場之中迴盪著優美的鋼琴曲。

鋼琴曲是歡樂頌,是1785年德國詩人席勒所寫的詩歌,貝多芬為之譜曲,成為他第九交響曲第四樂章的主要部分。

江一鳴有點意外,他印象中的迎新典禮無非就是領導致詞老師致詞學生代表致辭的無聊形式。

江一鳴吸了吸鼻子,昨晚淋的雨導致他有點著涼。

忽然原本歡快的鋼琴曲急促起來,此時大提琴和薩克斯齊奏,女高音如同一支破曉利箭一般,氣勢磅礴猶如千軍萬馬穿越時空踐踏而來。

高臺之上的幕布與此同時緩緩拉開,聚光燈一齊開啟,舞臺中央聚光燈下站著的是一個穿黑色禮服的女孩。

很難想象那樣嘹亮的高音居然是從這樣纖細的女孩身體裡發出的。

女孩的旁邊一架銀白色鋼琴在燈光中閃爍著星光般的光輝,男人穿著筆挺的燕尾服,半白的頭髮打理得乾淨整潔,十隻手指靈巧地在鋼琴上飛躍,側影堅硬得像海浪中的礁石。

江一鳴眯著眼睛仔細仰望著高臺上的老人和女孩,女孩有著一頭髮金子一般的長髮,他認出了那個女孩。

畢竟那個女孩昨晚還帶著自己騎車狂飆去看月亮。

林懷雅的站姿優雅恬靜,與纖細的腰肢被黑禮服勾勒得盈盈一握,小腿優美的曲線在燈光映襯下更顯曼妙。

她的唱功也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聲線清亮乾淨亳不拖拉,身姿挺拔得像只驕傲的黑羽天鵝。

江一鳴聽著歌覺得耳熟,他想起來了,昨晚林懷雅在騎車時唱的就是這首歌。

曲終樂停,會場一片寂靜,突然所有人都激動得大聲歡呼鼓掌,江一鳴也跟著默默鼓起掌。

彈鋼琴的男人起身,他的臉在燈光映照下有著利刃一般的鋒利,看起來是一箇中年男人,卻又散發著年輕人一樣的活力。

男人雙手橫伸掌心朝下示意安靜,掌聲這才慢慢平息下去。

男人拿起放在鋼琴上的麥克風調了調音,然後開了口,“女士們先生們,請允許我作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叫林飛城,是第五十五區的理事長.”

林飛城微笑著說,“說是理事長但其實並沒有在處理區中的事務,愛好是旅遊,以後各位在執行任務時也有可能會偶遇到我,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喝一杯.”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大家一起為這位幽默風趣的理事長鼓掌。

“由於剛從亞馬遜雨林觀光出來,現在身在古巴只能透過投影與各位見面,實在十分遺憾.”

林飛城說,“那麼關於第五十五區想必各位都已經在入區輔導時有所瞭解了吧.”

林飛城打了個響指,會場的燈光全部熄滅,他背後緩緩降下一張目測橫豎都有3米白色幕布,吊在天花板上的投影儀開啟,將畫面投射在幕布上。

一幅巨大的油畫呈現在幕布上,佔據了整張幕布,那是隻有壁畫才有的規模。

令人驚悚的並不僅僅是它的規模,而是內容。

畫面中的天空被濃厚的火山灰掩蓋,一絲陽光也沒有,熾熱的岩漿從火山上奔騰下來與滔天巨浪交匯揮發出巨量蒸汽,千萬道雷電呈柱狀砸在破碎的大地與生命樹上,生命樹被劈成兩半燃燒著,龐大的黑蛇從生命樹的裂縫中探出頭張開血盆大口,像要吞噬天空一般。

三座燃燒的十字形鐵塔呈三角狀矗立在天地之間,神話般的怪物頭顱雕刻在塔身上,黑紅色的血液從它們的嘴中流淌出來,順著塔身流下來,無數人類骸骨伸出手去接那些血液,像是在迎接神明的恩典。

整幅畫充斥著詭異與瘋狂,江一鳴看著畫忽然覺得頭痛欲裂,在他的視野裡一隻只漆黑的手正從油畫中伸了出來。

那些手直直向著江一鳴伸過來,其他人似乎看不到那些手的存在,江一鳴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停止了,冷汗從額頭沁出來。

“大家應該都在入區輔導時看到過這幅畫的部分仿品,現在展現在大家眼前的就是整幅畫的真貌,名為《三座黑塔》,是阿爾佈雷特.丟勒先生於1520年創作的作品.”

林飛城仰頭看向身後的油畫,“正如畫中所畫,我們推測全世界共有三座黑塔.”

會場中迴盪起一陣噓聲,大家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江一鳴想出聲讓旁邊的曹正軒或者李青山拉自己一把,但嗓子像被鋼鐵焊住了一般,這種感覺和鬼壓床如出一轍。

江一鳴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漆黑的手離自己越來越近。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可能所不懂,那麼我簡單解釋一下.”

林飛城拍拍手示意安靜,“舊神們掌握了某種東西,他們創造的這三座塔是一種座標,這種座標似乎可以開啟命運之門,重啟那個屬於他們的時代.”

林飛城的這席話就像一枚炸彈在會場中炸開了,原本安靜下去的會場再次喧鬧起來。

此時那些漆黑的手已然伸到江一鳴的面前,那些手緩緩張開,江一鳴看見那些手的手心居然都長著一張嘴。

那些嘴在咧嘴笑著,白瓷一般的牙齒倒映著無數張江一鳴的臉,江一鳴怕得想閉上眼睛,但全身肌肉和神經都不受控制,他只能直視牙齒倒映出的自己的臉。

“失落的血啊……”一隻手突然開口說話,嘶啞得像剛從棺材中爬出的乾屍。

“燙……好燙啊……”“審判審判審判!”

那些嘴不停張合,或憤怒或悲傷或敬畏,那些聲音像蜈蚣一般往江一鳴的耳中鑽,江一鳴腦海中彷彿有一隻巨大的銅鐘在轟鳴。

腦海中的那顆種子迅速生長,開出劇毒的花朵,江一鳴快要窒息了。

“而我們這些人就是守在命運之門前的守門人,我們的使命就是守住我們身後的人類文明!”

林飛城的聲音忽然提高起來,洪亮且激昂,壓過了喧鬧,那些手瞬間消散了,江一鳴猛然清醒過來,他大口呼吸癱瘓一般靠著椅子。

“那麼女士們先生們,請允許我以第五十五區理事長的身份,隆重地邀請你們加入這個守門人的陣營,為了人類文明,為了我們共同的美好未來不斷前進!”

林飛城吶喊一般大聲說。

“先生們女士們,歡迎你們加入第五十五區,人類的未來在你們手中!”

此刻所有人都激動地鼓起掌來,江一鳴的腦海中還在回到那些聲音,心跳聲打鼓一般。

吊在天花板上的彩炮炸響,將花瓣綵帶撒向情緒亢奮的年輕人們,林飛城的投影逐漸從舞臺上消失了,林懷雅提著裙角優雅地鞠了一躬後離開了會議廳。

“怎麼了?要不要我們送你去醫務室?”

李青山這時也注意到了江一鳴的異常。

“你你們沒看到嗎?”

江一鳴扶著快要裂開一般的頭問。

“什麼?”

曹正軒一臉不明所以。

“沒什麼……”江一鳴晃了晃腦袋看向那幅油畫,那些漆黑的手早已不知所蹤,油畫還是那個樣子。

“可能是沒睡好吧……”江一鳴喃喃自語。

“每年都是同一套演講詞,你就不會換換嗎?”

齊鎮原靠著會議廳後門的門框,看著情緒亢奮的新生們說。

“年輕人們都愛聽這一套,如果我說讓他們為了人類的未來去死之類的,那估計明天我的辦公室裡就會塞滿退區申請書了.”

林飛城坐在窗明几淨的房間中,手指在鋼琴鍵上游走,面前的紅茶在慢慢冒著熱氣,“人不會為了別人損害自己的利益,除非他們自己願意.”

“人類就是這樣虛偽的生物啊.”

齊鎮原輕聲說。

“所以作為領導者就必須抓住這一點來煽動他們,希特勒就是這方面的專家.”

“如果希特勒還在世的話一定會和你成為好朋友的吧,畢竟你們都是惡魔.”

“也許吧,但只有這條路可走了,只有惡魔才能埋葬惡魔.”

“即使要把我們的年輕人都送進地獄?”

“這就是戰爭啊,一旦開始就只有把敵人的脖子咬斷這一條出路.”

林飛城喝了一口紅茶說。

“我接受不了你的想法.”

“所以你逃跑了.”

“我沒有勇氣……”齊鎮原低聲說,“去為他們的生命負責.”

“你一直是個正直的人,沒關係,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繼續前進.”

林飛城望向對面書架上擺著的黑白色照片,“直到徹底結束這場愚蠢的戰爭.”

“你真的覺得這場戰爭可以結束嗎?”

齊鎮原突然問。

“不知道,畢竟還沒有結束.”

“戰爭是沒有盡頭的,戰爭過後還會有新的戰爭.”

齊鎮原說,“你知道的.”

“嗯,但我們要做的事始終不變.”

林飛城長按鋼琴鍵像是在為某場演出作片尾曲,“我們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