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貨船滿載貨物,順江而下。江上有些漁夫,駕著小船,江裡幾隻鸕鷀扎個猛子便銜起魚來,叼給漁夫。葉君成站在船邊上,見了此情景,道:“真有意思。”

岸上渚清沙白,橙黃橘綠,秋風一吹,無邊落木紛紛飛進船艙,卓青颺頓起蕭瑟之感。船行飛快,順著江流朝北過了彭澤、望江,天還未晚就行到安慶,停泊在宜城渡口。船老大稱要在當地另外裝載一些貨物,便只能留在此處過夜。

葉君成道:“岸上有座城,我們不如上去看看當地的風土人情。”

許易安道:“老朽情願留在船上睡覺,要去你們兩人自去。不過得給我帶壺好酒回來。”

卓青颺便和葉君成下了船,只見渡口不遠便是一座城郭,郭外還有一片高大的青桐樹,樹下幾家竹籬茅屋。幾個農婦圍坐在一起,手持菜刀,懷裡抱著南瓜、蘿蔔正一邊說笑,一邊曬秋。兩人見這裡一片安逸祥和,相攜往城裡行去。行不多時,已到城下,那城門上寫著三個大字“鎮海門”。

天還不晚,尚有一個多時辰,城門才關。兩人程序,只見城內行人如織,車如流水,街頭巷尾,不少商行。葉君成玩心十足,不論是菜市雞鴨魚肉,還是布店綾羅綢緞,也不論是書攤筆墨丹青,還是樂坊琴瑟管絃,每家都要進去瞧瞧,出手闊綽,遇上有趣的便掏錢買下。

葉君成似乎並未察覺卓青颺早已意興闌珊,道:“城東三四里乃是百年名剎古萬佛寺,我們過去瞧瞧吧。”

卓青颺道,“葉兄,天都要黑了,還是買了酒早些回去吧。”

葉君成看落日西沉,一座城都被暮色籠罩,再看卓青颺,手裡拎著的全都是自己買下的東西,大包小裹,琳琅滿目。葉君成也只得同意,買了兩壺酒,和糕餅、滷肉,又去僱了一輛馬車,載著兩人趕回宜城渡。

許易安見葉君成所買的那些東西核算下來,不下五十兩銀子,沒想到一個穿著破落的書生,竟然是個腰纏萬貫的富貴少爺。葉君成找船老大騰出一塊地方專門擱置自己的物品,回身遞給許易安兩壺酒,道:“當地的佳釀。”

許易安盯著他看一眼,笑出聲來,慌忙接了,放在鼻下一聞,立刻饞涎欲滴,抱起壺便對嘴喝起來。船老大另外備了些酒菜供應卓青颺等人飲食。

一時飯罷,眾人都躺在船艙入睡。卓青颺抬頭見月已下弦之狀,算算已經農曆二十二三,距離自己下山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中原之地,雖然是耕織繁華,行止文明,只是恩怨是非,幾多糾葛,世態炎涼,人心叵測。卓青颺覺得心中十分地不寧靜,心底彷彿是有一點星星之火,將燃未燃,又好像是一鍋半開熱水,欲沸不沸,十分難受。卓青颺實在無法安睡,便起來,走上甲板。

岸上城門已閉,城樓上亮著幾隻燈火。夜裡起了清風,岸上桐林蕭然有聲,但是也並不大冷,林下傳來一聲聲蟋蟀鳴叫,籬落有一盞孤燈伏地而行。卓青颺遙遙望去,那定是哪家的頑皮孩子,在草叢中捉促織,幾乎每個男孩子都經過過這樣淘氣的歲月,卓青颺不由地笑笑,大有同感。

身後一個聲音道,“不知道他們捉不捉得到‘青麻頭’。”

卓青颺見是葉君成站在船艙門口張望,道:“葉兄。”

葉君成回頭看看艙內打鼾的舟子,小聲對卓青颺道:“不如和他們捉促織去。”

卓青颺見葉君成已年近而立,還無憂無慮,不改童心,心中著實一番羨慕。葉君成見他躊躇,又道,“一會兒會運貨來裝船,吵吵鬧鬧的,也讓人睡不好。不如下船玩一會兒再回來。”

卓青颺只得和葉君成跳下船,兩人行不一會兒,就到那籬落人家。果真有兩三兒童,正撅著屁股趴在草叢中尋找。葉君成跑上前,道:“捉到沒有,捉到沒有。”

兒童見深夜來了兩個陌生人,被唬了一跳,手裡的蟋蟀跳出雙掌,叫一聲,隱身在草叢之間。一個綠衣童子叫道,“都怨你,你快賠我。”

葉君成見蟋蟀逃走,伸手推開那小童子,縱身草叢。那綠衣小童被他一推,倒在地上,卓青颺上前扶起那小孩,見他愁眉苦臉像是要哭出來,忙拍拍他衣襟上的塵土,道:“他不是故意的,等他給你再捉一隻。”

正說著,忽然聽到一聲清嘯,那聲音十分高亢而悠長,在這沉靜的秋夜顯得淒厲恐怖。卓青颺四下矚目,暗暗道,“好深的內功。”葉君成也聽到了,被嚇得坐倒在地上,面無人色。那幾個小童子一鬨而散,丟下蟋蟀和燈籠,驚叫著跑回家中。

月色半明,卓青颺躍上一株青桐樹,只見不遠處的城樓有兩人先後飛躍下來,兩條黑影凌空落在地上。那城牆加上城樓約有十丈,兩人竟能一躍而下,不但需要膽量,而且還得身負神功。卓青颺只見先躍下的那人一身皂衣,手裡一把劍使得絕妙,邊戰邊走,而後躍下的那人還手持著一條鐵杖,如同一陣黑旋風,毫不膽怯纏住那人。前一人顯然不敵,身子直飛出三丈摔在地上,他翻身伸出袖子朝天放出一個響箭,響箭飛上空中,連爆三下,顯然是在發出求救訊號。

使杖之人連連出手快招,要將那人置於死地。卓青颺忽看見一條人影撐著柺杖,從渡口幾下飛躍,已到城下,正是許易安。

許易安隻身飛來,柺杖一點,與那人鐵杖相擊,兩人翻個跟頭落在地下。許易安問道:“是武當的哪一位在此?”

倒在地上的那人道:“武當半玄。”

許易安在武當的時候並沒有聽過“半玄”的名字,想來是長青真人近些年才收的弟子,按輩分應當算是自己的師弟。他鄉兄弟相逢,又趕上生死關頭,許易安內心激動,不由地掉下眼淚來。許易安朝著那使杖之人,道:“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使杖之人並不回答,鼻子冷哼一聲道:“又來一個送死的。”說罷便鐵杖平胸刺來。那杖如天邊流星來得飛快,風聲襲來,就知道內力深厚,一旦擊中,只怕會透胸而過。許易安柺杖一擺,使一招“大蟒翻身”,側身避開,反手還了一杖。

忽聽空中幾聲響,顯然武當派另有弟子就在附近,正在趕來救援。使杖之人聽了,更是下了重手,三四個回合,將許易安打倒在地。那人出手一杖就要刺死半玄,忽然聽得背後風聲陣陣,知道有人襲來,只得回身抵禦。

原來卓青颺目睹那使杖之人武功高強,眼見許易安上前助陣,料到他們實力懸殊,趕緊飛身一躍,踩著樹冠飄然襲來。卓青颺陪葉君成出來捉促織,沒有帶劍,雙掌與那鐵杖對戰,自然難敵。卓青颺只得使出輕功與他遊鬥,等待武當強援。卓青颺見那使杖之人一身黑衣,頭上斗笠遮著一層黑色的面紗,根本瞧不出來模樣,只是他出手不但厚重,而且怪異,那鐵杖招式並不玄妙,只是杖上傳來的內力嗤嗤有聲,簡直有催山倒海的威力。

許易安也見那人鐵杖厲害,搶到半玄身側的寶劍,擲給卓青颺,道:“青颺,接劍。”

卓青颺躍起接住長劍,先使出一招“風雨如晦”,劍光點點,又趁那人閃避,一招“大道通天”,直刺那人前胸。那人眼見卓青颺快劍絕妙,又十分迅捷,躲過劍招,一杖點向卓青颺面門。劍短杖長,卓青颺被一杖逼開,只見那人另一手一掌攻出。卓青颺只感覺到一股勁風,颳得兩頰生疼,掌風籠罩住自己,簡直避無可避。

只聽得“砰”的一聲,卓青颺面前只見許易安被那掌擊中,身子一飛砸倒自己。原來危急關頭,許易安也看出來那掌力太重,只要擊中就沒有幸存的可能,當下飛身救來。

卓青颺倒地打個滾起來,忙抱住許易安,叫道:“老伯。”

那使杖之人轉眼便一杖刺向半玄。只聽空中“嗖——嗖——”幾聲,卓青颺見五六把長劍飛來,直刺向那使杖之人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