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杖之人聽得背後劍鳴,刺耳之聲猶如風中鶴嘯,忙閃身避開。那五六把劍如同箭雨落在地上,插入泥中。當先飛來一人,兩袖清風,鶴髮童顏,手揮拂塵捲起地上一把劍,手腕一轉,徑直攻向那使杖之人。使杖之人身子微側,鐵杖凌空點去,與那寶劍一瞬間便你來我往敵了幾個回合。杖劍在空中兩相交擊,使杖之人面紗微微抖動,顯然也十分吃力。

卓青颺懷裡許易安被一掌擊昏,此刻悠悠醒轉,見面前兩人相鬥,認出來其中一個身著道袍的是武當派的半為師兄。多年再見,見他雖然面容稍衰,但髮色蒼蒼,已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許易安勉強支起身子,強忍淚目,喘著氣,對卓青颺道,“讓,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武當功夫。”

半為道長本是服侍長青真人起居的弟子,練功方面並不像其他師兄弟那樣勤勉,只是常年在師父座前,總能得到一些隨手的點撥,因此半為道長在武功方面總有一些別具一格的特色,比如這一套拂塵飛劍。

卓青颺抬眼看去,見空中的劍柄被拂塵纏住,白刃上下游走,彷彿是一條靈蛇起伏,只見其影,卻不見其蹤。那拂塵加上寶劍,補足短兵刃的弱點,卻又更加靈活,只是這種攻法乃是上乘武學,是眼、手、心、腦合一而成的功夫,修行者不但要有幾十年的功力,更要有絕頂的智慧。

使杖之人眼見劍招霍霍,虛實難辨,倒也沉著,一杖橫掃,眼看就要當腰擊中半為道長。半為道長縱身躍後,回手收回長劍,那拂塵一甩,猶如江中漩渦向前飛去,纏住鐵杖,身子一矮,另一手長劍如同風吹殘雪,攻向那人腳踝。使杖之人未料到半為會使出如此奇招,被一劍刺中右腳,他大叫一聲,又是一掌拍向半為。

半為道長見那掌力雄厚,不敢硬接,忙側身避開。使杖之人招未使老,乃是一記聲東擊西的招數,回手便一記重手擊中半玄,也不管他死活,鐵杖一撐,如一隻夜梟怪笑幾聲,飛入桐林。半為道長緊追幾步,眼見那人內功太強,輕功自然不差,只得放棄,回身來看半玄。

半玄身中一掌,倒在地上不知人事。半為道長抓起他的手臂,脈息十分微弱,他定下神來,驚異如見鬼魅,道:“絕脈重手。”半為道長又奔到許易安身前,見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跛腳老漢,臉色煞白地盯著自己,半為道長伸手切切許易安的脈搏,垂頭喪氣地道:“是絕脈重手。”

許易安哭著叫一聲,“半為師兄。”

半為道長定定看著許易安,認不出他是誰,道:“你是?”

許易安從卓青颺懷裡掙扎著起來,復又跪倒,道:“許易安拜見半為師兄。”

半為道長怔了一下,似乎想起來許易安這個名字,似乎是武當山上那個總是愛哭的俗家師弟。他忙單膝跪下,藉著朦朧的月光仔細端詳,才從許易安的蒼髮皺面中依稀辨認出他來,道:“許易安,你怎麼老成了這個樣子。”想象他當年年少便被逐下武當,這些年來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磨難和滄桑,不禁地流出眼淚。

當年半為最為信任許易安,便如兄長一般。許易安眼見他老淚縱橫,關懷自己,心中又是感動,又是難過,一時更是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來。半為聽他哭聲氣息微弱,知道他身中絕脈重手,命在頃刻,拍著他的手叫道:“易安,易安。”

忽聽到一位弟子若拙叫道,“師父,半玄師叔醒了。”

半為忙過去去瞧半玄,半玄中了十成的功力,說話已是斷斷續續,道:“小心,小心半……”一句話未完,就此死去。

半為此次下山代表武當派參加留雲莊八月十五舉行的英雄大會,只帶了半玄小師弟和幾名弟子,不曾想路途僅半就遇上這等慘事。半為,作為長青真人的近身弟子,是除了首徒半緣道長之外最具威嚴的人,真不知道那人是什麼來頭,竟然習的絕脈重手這樣的功夫,也真不知道那人為何要幾次三番殺掉半玄。

半為年近古稀,本已看輕生死,只是傷及別人,他心中卻十分慈憫,放下半玄失聲哭泣。座下弟子更是哭成一片。

卓青颺見了此情景,幾度哽咽。許易安流淚道,“中了絕脈重手,全身經脈都,都會被震斷。我也,我也要去了。我只是不知道,此心此血,洗不洗的淨武當後山的梅香。”

半為聽他提起當年的事情,哭道,“我的傻師弟呀,哪有梅花不香的。等到哪一天,你的心中再也沒有梅花了,就自然無香了。你,放下心中的執念,任它自去吧。”

那些年的許易安不懂師父的話,為此他哭了那麼些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擋得住萬丈紅塵,為此他尋覓了那麼些年。也許一切放下,任它自然,便是最好的歸宿。許易安迴光返照之際,才終於明白了他追尋了許久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就還是那樣跪在地上,低著頭,道:“半為師兄,許易安懂是懂了,可許易安還是有放不下的。”

半為道:“世事皆可放下。”

許易安閉上眼,道:“許易安惟願師父歲歲安好。”

半為頗為動容,道:“師父知道你的心意,他也常常掛念你。”

許易安就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吹得他蒼髮四散。卓青颺上前,摸摸他的鼻息,已經斷了氣。卓青颺失神地看著半為,半為已明就裡,頭仰起,又是兩行清淚。

半為問道:“你是許易安的弟子嗎?”

卓青颺哀聲說了自己的姓名、門派,以及如何巧遇許易安,許易安與季平多年纏鬥,被九江幫所囚等大概,至於雲篆、彩箋等無關人等的事情卻略過不提。半為道:“你是崑崙派的,但是我遠遠望見,你的劍法似乎有一些武當劍法的意味。”

卓青颺道,“那是晚輩登黃鶴樓的時候,眼觀鬼蛇二山,有些啟發,胡亂揣摩的。”

半為聽了,道:“你的悟性很好,稍微調教,必成大器。”

半為當下安排弟子若缺、若衝兩人趕回武當,將今夜之事稟告給長青真人和半緣道長,以求示下;安排弟子若拙、若屈給許易安和半玄整理衣冠,在安慶停留兩日購買棺槨安葬;另外安排弟子若訥、若絀在安慶一帶打聽附近是否有奇人怪人的蹤跡,查訪那使杖之人。

一時部署完畢,卓青颺沒聽說過絕脈重手的武學,道:“前輩,絕脈重手是什麼武功?”

半為道長道:“皖南雙絕,肝腸寸斷。據說皖南雙絕乃是兩門十分厚重的掌法,一招名叫絕脈重手,另一招叫做皖山絕命掌,被前者擊中的人會經脈盡斷,被後者擊中的人會臟腑俱碎。相傳是成名於皖南一帶,故此被人稱為‘皖南雙絕’。只是這兩門武功十分難練,江湖上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了。真是想不到,剛進安慶,便遇上了這樣的高手。”

次日一早,卓青颺陪武當派安葬了兩位逝者,只得與半為道長告辭。一路回到渡口,只見葉君成正等在船頭。葉君成道:“昨晚可真是嚇死我了。許老頭呢?”

卓青颺道:“被那穿黑袍的打死了,我剛去安葬了他。”

葉君成目瞪口呆,道,“唉,這許老頭,也當真是可憐。”起身倒了一杯酒,灑向江面,道:“許老頭,這是你愛喝的酒,就此為你踐行了。”

卓青颺一人坐在船艙角落裡,愁緒滿懷。葉君成見他心情不好,也只得安靜地坐在一旁,不敢出聲打擾他。卓青颺拿起一壺酒喝一口,他的心裡亂的很,可借酒消愁愁更愁,不一會兒便喝醉了,倒在船艙呼呼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