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醫院急診科,走廊仍有不少人,醫務人員忙碌著,燈光如晝。

許焱回家換了雙皮鞋,身後跟著田山和李律師。

送蘇央回家的路上,下了場雨。兩人沒有交流半句,車裡只聽到雨水跟刮雨器的聲響。

許焱生著氣,惱怒情緒被他反覆地制壓著,抓方向盤的手使著勁,凸起筋紋的手背,在昏暗中不明顯。

蘇央今天到底去了哪?

為什麼會跟小刀去吃飯?

還有一大夥初中同學?

開同學會?

活該你被調戲!

那一帶是什麼地方,青州城不是大城市,不是處處有攝像頭!也不是處處有巡邏民警!

許焱頂了頂腮幫子,逼自已全神貫注地開車,拐入西街區,街道沒有什麼人,亮燈的鋪面也不多。

他加速,很快便在巷口急剎車。

車頂燈亮了,蘇央雙手抓著安全帶,直勾勾地看他,視線又挪到他的左手腕,那根紅繩像失而復得一樣。

"帶傘沒?"許焱突然問。

蘇央對上他的目光,"帶了。"

她在帆布包掏出一把摺疊傘,開車門,撐傘下車。

許焱說,"這事我來處理,別擔心。"

蘇央轉過身,"哥……"

他已斜著上身,伸手去拉車門關上,開車離開。

許焱不知道,雨中撐傘的女孩,揚起嘴角笑,星眸盈盈。

急診科的味道不好聞,環境帶點嘈雜,寬敞明亮的大空間,十一先看見許焱,抓著一份報告快速填寫,遞給一旁的小護士。

"阿焱!"他抬手揮了下,許焱聽見,看著他走近。

"發生什麼事?"十一問他。

許焱沉著臉,沒回話。

李律師拿名片在服務檯詢問,田山先去找人,在角落位置找到那名傷者,隔簾擋了一半,喧譁聲時高時低。

許焱走過去,十一好奇地跟著。

那傷者是個三十多歲的光棍,嗜酒又好賭,本地人,大家習慣叫他阿強,開了家不入流的麻將館,平日裡就遊手好閒出了名。

床的兩邊站了幾個年紀相仿的狐朋狗友,身腳都扎有繃帶的阿強,倚著床頭,吹捧著今晚的"桃色"事故,惹得幾人拍腿大笑。

"強哥,你就大人有大量嘛,跟個小姑娘硬著碰幹啥呢!"

"老子這身子骨不能白疼!"男人咬牙反駁。

"誰叫你見色起意先……"

"喲,你還別提這個,換做是你,怕你一早就起飛了!"

"哈哈哈……"

"不過要是那小姑娘肯親自來道個歉,老子也許能答應她撤銷起訴……"

"喲,一時一個樣,強哥可不是想跟人家開什麼條件?"

"哈哈……男人跟女人哪還有什麼條件可談,說到底還不是滾床單!"

幾個男人笑得呵呵哈哈,完全沒發現隔簾外站了幾人。

"那女的長得到底有多好看?"其中一個男的,興致勃勃地插了句。

"跟電視上的女明星一樣,面板很嫩,大眼睛,臉小小……身材好,很瘦……"

阿強狹笑,忍著身體不適,抬起手比出個形狀。

"前凸後翹,那條腰啊……"

"唰"一聲,隔簾被粗魯地拉開,幾人一愣,齊刷刷地看去。

西裝革履的田山和李律師,兩個人都戴著眼鏡,一臉肅然。一旁還有個穿白袍的年輕醫生,白淨斯文。

十一看著許焱轉身離開的背影,又瞥了眼床頭的阿強,搖了搖頭,神仙都救不了你。

"你……你們誰呀?"

李律師上前遞名片,神情變得謙和,"我們是來探望你傷勢的,瞧你這傷可大可小,站在康復角度來講,建議你轉去貴賓區的單人套間……"

"律師?我沒請律師。"阿強看了名片,打量李律師,又去看田山。

田山也笑得溫和,表明來意。

"我們是過來找你商量,關於今晚的誤會。"

"哦……"阿強聽了兩眼放光,揚起嘴就笑,"想私了?"

李律師先點頭,站在床邊,看阿強一臉貪婪地接著說。

"那就先轉去最豪華的單人套間吧。"

許焱開車直接到小刀家門口,雨正好停了。

小刀穿著條褲衩趿著人字拖出來,眼睛有些惺忪,他很意外突然接到電話,說見一見。心想以為許焱這貨,起碼得半個月不想看見自已。

"焱……"

小刀才剛站穩,被許焱迎面一拳揮來,身體偏到門框上,疼痛還沒清晰地感受,腹部又來了下。

他終於反應過來,手腳並用去擋,第三下第四下……

"對不起……焱哥!"

"我沒想會這樣……"

"許焱……我錯了……我錯了……"

此時此刻的西街小院,二樓一層亮著燈,蘇央在奶奶臥室,站在窗前,看外邊漆黑一片。

雨停了許久,月亮才從雲層透出幽幽的光。

小溪潺潺流淌的聲響,在夜裡格外的動聽,藉著微弱淺光,那條溪流在蘇央眼裡,像是將從前舊片段鋪開一樣。

蘇央第一次到溪邊,是奶奶帶著去的,後邊出現的許焱,她一再強調過純屬意外。

初夏時節,早上一場雨,中午出太陽,午飯後的陽光燦爛,溪邊往下走一段小路,有棵青芒果樹,奶奶說它年齡跟自已差不多,六十幾了。

芒果樹茂盛得很,一小半分枝就擋在小溪上邊,果實不多,稀疏分散的掛著大小不一的青色芒果。

9歲的蘇央穿著碎花短袖短褲,扎著高馬尾,提了個小小塑膠桶,一時半會沒敢下水。

看著奶奶用個竹筐,往一片石頭堆去,搗鼓一會,走回來牽她。

溪水只到膝蓋位置,冰冰涼涼,流動到面板上的感覺有點癢。

她們坐在樹蔭下的石塊上,奶奶提醒蘇央不要出聲。

水質清澈見底,剛剛被攪動過的沙粒恢復於底部。很快,藍天白雲樹影,連同陽光,全都映在水面。

蘇央看見大大小小的魚,時快時慢的游來游去,小嘴微張著,眼眸亮晶晶,驚喜寫到了小臉上,奶奶盯著她看,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奶奶輕手輕腳地把竹筐拎起來,在裡邊掏出幾條小蝦,放進蘇央的小桶裡,她低頭看,幾條半透明的小東西在水裡邊遊動。

"奶奶,真的是小蝦!"她激動地踢了踢水面,水花濺起,打溼衣服跟臉蛋。

奶奶抓自已的衣角,給她擦乾臉上水珠,拎著竹筐,往另一側的石堆去。

對面有個老人家在邊上農作,揮了揮手,跟奶奶嘮嗑起來。

蘇央坐在石塊,捧著小桶,一雙小腿仍泡在水裡,唇邊揚著笑意。

一陣朗朗笑聲從旁邊傳來,她扭頭沒看見人,有男孩在講話,緊接著是撲通撲通幾下,是跳進水裡的聲音。

蘇央拎著小桶上岸,赤著腳,穿過一小片高高狗尾草叢,看見石塊上堆著亂糟糟的衣服,幾個男孩在水裡玩。

她愣了下,立馬轉身要往回走,抬眼對上草叢側身站著的許焱,身上只穿著三角褲,手放在身前。

蘇央驚呼一聲,捂著臉跑得飛快,小桶摔落地,幾條小蝦使勁亂蹦。

回家時,奶奶問起,小桶跟小蝦呢?蘇央搖搖頭,主動去牽奶奶的手,臉蛋紅撲撲。

吃晚飯的時候,蘇央沒往許焱身上瞄一眼,等到洗澡後上二樓,才在陽臺看見那個小桶,她蹲下去看,裡邊幾條小蝦仍活著。

"小鬼。"

許焱突然出現,蘇央當沒聽見。

"你偷看我撒尿這事……"

"我沒有!"蘇央飛快反駁,羞赧地仰著腦袋看他,"不要臉!"

"嘿,你這小屁孩,罵誰不要臉……"

許焱伸手揪她衣領,將她拎起來,蘇央眼角掃到一個熟悉身影,扯嗓子就喊。

"哥哥別打我!我沒錢……"

那晚,許焱從陽臺被揍到天井,他躲到阿秀奶奶身後,奶奶嚷著求情,許校長手裡藤條都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