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我一直很喜歡《哈姆萊特》中這樣一段話。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默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透過鬥爭把它們掃清,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死了;睡著了;什麼都完了;要是在這一種睡眠之中,我們心頭的創痛,以及其他無數血肉之軀所不能避免的打擊,都可以從此消失,那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結局……

時簡張開雙臂站在高空彈跳塔頂,迎面吹來的清風,真真切切;腳下踩著的大海,一念可及。

人活在世,自由猶如水底撈月,但在這一刻,近在咫尺。

忽然,她解開自已腰間的安全繩索,朝那道修長的身影,漠然道:“顧以昀,你猜忌我也好,不信任我也好,我都可以接受。我愛你,我從始至終只愛過你一人,我可以把心掏出來給你看。我把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交給我最愛的人,我不後悔。

只是,我這一生辜負了太多人,也害死了太多人。我辜負了沈縱對我的一腔深情,一走了之。我媽、亭序哥、以及……你最愛的女人,都因我而死。我繼續活在世上,除了罪孽、過錯,還剩什麼?”

困住她的不能是安全繩索,也不能再是親情、愛情。

二十五歲的女孩,是破碎的、是脆弱的,是自私的。

她……想要自由了,在外圍人靜聲的勸阻下,她步步後退,直到跳臺邊緣,毅然決然,傾身而下……

如願以償,她自由了。

“人生如夢,隨著死亡,一切化為烏有。只有失去生命的時候,再回望過去,才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

十年前,漓城

六月的春風吹著,夜裡的城郊路邊沒有行人,只有微微泛黃的路燈安靜的照著。

十五歲的少女悠閒地坐在行李箱上,十分專注的玩著手中的遊戲機。

臉上未褪去的是獨屬於青春的恬美稚氣,白淨的肌膚,如詩如畫的眉目,有種超出她年齡的美貌,傾國傾城。

“簡簡,不要玩了,車馬上就到了。”秦瀾穿著賢淑,氣質絕佳,右手邊挎著包,語氣很溫柔。

“知道了媽媽,我打完這一局。”時簡回應著。

她古銅色的棒球服,搭配一條深藍色裸腿牛仔褲,揹著黑色皮質的雙肩包,在十分漂亮中,還有三分高傲的冷酷、驕傲的張揚。

“到了外公外婆家,你小姨也在,可不要一見面就拌嘴,一刻也不得安寧。”

“我們哪裡有?小姨不管我功課,還給我買好多零食,我很喜歡小姨的。”她撅著嘴巴“控訴”。

秦瀾寵溺的笑,撫著女兒的髮絲,“我們在老家住一段時間,陪陪外公外婆,媽媽就帶你去京城。”

“真的嗎?好啊,去找亭序哥哥他們玩。”時簡按捺不住高興的心情。

秦瀾點頭肯定,玩笑的開口:“你亭序哥哥是要分析你中考成績的,你準備好了嗎?”

路燈下,夜色裡,馬路邊,一對母女,其樂融融,簡單的幸福著。

……

環城路上,急駛而過的一輛黑色保時捷,速度之快,極似一道殘影。

400邁,是車速的最高負荷,卻不是他的極限。

與其車價不符的地帶,刺眼的車燈閃著,格外顯眼。

駕駛座上的男人,西裝革履,沒有打領帶,不羈的解開領釦。

二十不惑的年紀,鬼斧神工的盛世容顏,五官深邃,稜角分明,不怒自威。

他抬手間,一遍又一遍的看向腕錶,“嗯——”緊接著,一旁的手機來電,僅震動兩聲後被接起。

對面是一道男聲,態度恭敬肅穆:“昀總,漓城三處的警察已經全部出動……另外,您自已也要小心。”

“我知道了,掛了。”男人聲音低沉冷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但握在方向盤上的一雙好看的手,青筋暴起,清晰可見。

**

秦瀾按開手機,螢幕上“23:30”明晃晃的擺著。

“不應該啊,叫的計程車怎麼還不到?”她左右張望,遲遲不見有汽車行來。

時簡已經放下游戲機,依然悠哉悠哉的玩弄著秦瀾風衣上的蝴蝶結。

也不時跟著吐槽兩句:“是啊,車再不來,就趕不上吃外婆做的大閘蟹了。”

話音未落,遠遠看過去,一輛白色商務車正朝著這邊開過來。

秦瀾這才收起臉上的著急,“簡簡,快從行李箱上下來,車來了。”

“哦。”

商務車靠在路邊停下,秦瀾上前輕敲兩下車窗:“師傅,是我叫的車,您來得夠慢啊,在這快等了兩個小時了。”

雖然在說這事,但語氣中也不曾在埋怨的意思。

但看遲遲不開地車窗,秦瀾隱隱察覺出了不對勁,可為時已晚。

與此同時,與駕駛座司機一同下來的,還有後座四個粗漢。

“時夫人,好久不見。”其中一個面帶刀疤的寸頭男,手裡把玩著一把匕首,凶神惡煞。

“…毒…梟,怎麼是你…”秦瀾回想起十年前那件事地同時,她的心也瞬間灰冷了。

那個十年前,她的丈夫,作為緝毒警,親手把一夥倒賣毒品的毒梟組織,現場抓捕歸案。

而魏川,身為本當處以死刑的毒梟老大,當時因為證據不足,只被判了無期,又因後來積極配合改造重塑,而獲減刑,十年就出來了。

入獄前的法庭上,他大放厥詞,要殺光他的妻兒,而現在他出獄了……

“媽……媽媽,他們要他們要……”面對幾個執刃凶神惡煞的男子,時簡無力的抓緊秦瀾腰間的蝴蝶結,她恐懼、她害怕。

魏川低頭,注意力轉移到女孩身上,伸手摸向她的頭,舉止是瘮人的輕柔,令人背後發麻。

“這就是時長晏的女兒吧,長得倒是標緻,只可惜……”

秦瀾不敢再停留在記憶,她回過思緒,顫抖的手把時簡緊緊拉回自已身後。

“魏川,當年你走幸沒有被判死刑,如今能夠深造減刑,既然出來了,你面向光明,重新開始不好嗎?”

她含淚看向他,似在祈求他放過自已和女兒。

“十年,他毀了老子功成名就的十年!”魏川說著情緒激動,幾近失控。

入獄前,他三十五,正是剛坐上掌權的位子。

“那是你罪有應得。”時簡不卑不亢,她不允許這樣一個人理直氣壯的說著如此敗類的話。

秦瀾急焚的捂住時簡的嘴巴,她不敢讓她說話。

她不知道這個惡魔般的男人會做出什麼。

“秦教授作為漓城高校著名女教授,既有才識,又有家境,桃李天下,若不是嫁給林長晏,現在應該過得很幸福吧。”

魏川一把拽過時簡,動作完全沒有了剛才的“輕柔”。

十五歲,到底是手無縛雞的孩子,在一個於毒品界摸爬滾打半輩子的黑老大手裡,毫無抵抗力。

“不要……不要……”秦瀾拼了命的想阻攔,卻被他的手下狠狠的摔在水泥地上。

“媽媽……”魏川一隻大手掐在女孩精緻的下顎,力氣很大,毫不留情的似要鑲入肉裡。

“……魏川,長晏早已經在執行任務中犧牲了,譯言……我的兒子,也已經不在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過我的女兒吧。”

在孩子面前,她竭力嚥下苦澀無助的眼淚。

時簡一雙星辰般的眼睛裡,蕩著滾滾淚光,一顆一顆如同斷線的珍珠,默然落下。

她看到媽媽狼狽的模樣跪趴在男人的腳下,卑微的祈求這個戴罪之人,心如刀割。

她不停的搖頭:“媽媽,不要……”

魏川只是冷笑一聲,玩厭了般:“無趣!”他同樣把時簡推倒在地上。

秦瀾慌亂的頃刻間把女兒護在懷裡,好像這樣便不會發生任何事。

他,是放過她們了嗎?不,怎麼可能。

“都殺了。”開口間是那麼冷漠無情。

面對幾個身強體壯的粗漢,步步逼近,身為人母,她不知道自已能做什麼,她只是想要保護自已的女兒。

堅韌的匕首,深深插入她的心臟,不止一刀,鮮紅的血珀很快蔓延一地……

“媽媽!”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隨絕望的眼淚,如洪水般湧來。

她被秦瀾緊緊護在身下,一下也動彈不得。

忽然,隨著一道刺眼的的車燈照來,便是顧以昀手持棒球棍闊步走下來。

高挺修長的身影,是那樣萬丈光芒。

可眼前血景,慘絕人寰:“……秦阿姨。”

顧以昀不願也不肯相信這一切,他千里迢迢從京城趕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魏川被局外人擾了雅興,不悅的打量看過來:隻身前來,高定正裝,但少年之氣猶在。

“呦,來了一個多管閒事的!”

……

三十分鐘後,伴隨交雜的警車和救護車的警笛聲,顧以昀單手抱著時簡,另一隻手拿著正滴血的棒球棍,上了一輛警車。

耳畔,腦海皆是秦瀾臨終之言:“……小顧總……我的女兒……我把她交給你,我要你……做她的監護人……林家三代人,護了你們顧家兩次驚濤駭浪……林家真的再也沒有人了……這是你顧家欠下的鉅債,我要你……保護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