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柔!張柔!你給我出來!難道你想讓文妹和蘭兒死於亂軍之中嗎!”張世傑聲嘶力竭地吼了幾聲便握緊長槍,倚槍而立。

此刻,追兵緩緩向兩邊挪開,一位身著金甲,頭戴金盔,手持金槍,滿臉絡腮鬍須的長者駕著一匹黑駒徐步而出。此人身後的衛士成兩排圍簇左右,皆手持長劍,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的危機。

“義父!難道您真想讓我家破人亡嗎!您真的忍心看著傑哥戰死沙場,看著蘭兒成為孤兒嗎!”,阮慧文將蘭兒抱起,眼中泛著淚光央求道。此時的阮慧文心力交瘁,只希望她敬愛的義父看在蘭兒的份上動一動惻隱之心,放過她一家人。

張柔瞥一眼慧文與蘭兒沒有理會,卻盯著張世傑面若披霜地說道:“世傑,你可知罪?”

“侄兒一心為國,何罪之有?”,張世傑心中憤恨無處宣洩,但是又不敢激怒張柔,只好諾諾其言,以怒目而應。

“金室已亡二十載,如今已是蒙古人的天下!你暗通南朝小兒,尋匿金室餘孽,遊說我肱骨之將,意圖謀反,難道你還想狡辯嗎……”張柔怒斥道。

就在張柔質問時,張世傑心中積憤委屈難以掩飾,淚流滿面,泣而失聲。然而失態並未迷失他的理智,他手握長槍拔地而起,又猛插於地,擲地一聲:“夠啦!”

張柔的黑駒被張世傑一聲呵斥嚇得抬起前蹄,仰天一鳴,張柔不得不勒緊韁繩,撫摸馬耳以示安撫。

眾衛士從未見小主對主帥如此無禮,受此驚嚇,紛紛拔出長劍表示不滿。

“前年,你將這黑駒相贈於我,眾將士也曾與你並肩而戰,你一口一個叔父,今日卻這般無禮,當真能忘記昔日恩情嗎?”,張柔望著世傑和慧文,一個是一手調教出來的侄兒,一個是親手收養的義女,兩人皆背叛自已,心中隱隱作痛,以致失態的吼道!

“叔父,您可曾想過侄兒這些年的痛楚?二十四年前,家父奉命赴汴京勤王,與蒙古人以命相搏,最終戰死疆場。這麼多年你也曾為大金國征伐,為什麼要最終要投身敵營,安於富貴!如今蘭兒都已是舞勺之齡,您當真還以為我是當年諸事不懂的黃口小兒嗎!”,心中委屈緩緩道出後,張世傑突然感到一絲釋然。

“如果我不率軍投降,你以為你能站在這裡同我高談闊論嗎?你以為咱們張氏宗族能夠寢有闊宅,吃有山珍,提槍便有千軍,下馬能養妻兒嗎!”張柔不曾想到,從弱冠之年就跟隨自已從軍的侄兒還是不能理解自已這麼多年的良苦用心,還是這般不通世勢。

張柔接著說道:“你可知為人立世當要順勢而為,切記不可意氣用事。尤其是這亂世,豪強烈主尚且昔昌今亡,更何況你我這等武夫呢!罷了,罷了。今日多說無益,大汗命我殺你,為了我們宗族,我也無從選擇……”

“叔父,我知道您要殺的是我,我做出的選擇由我自已承擔,然我妻兒毫不知情,眾將士也是受命於我,求叔父放過眾將士與我妻兒,我願伏法!”張世傑手託長槍,雙膝跪地,雙手伏地。

“世傑,你手握重兵,雖為我至親,卻是大汗欽點伏法之人,我已無能為力,我必須親手將你射殺,以示張氏宗族的忠心”,張柔淚迷雙眼,以手拭目,頓了頓接著說道:“我撫養慧文這麼多年,親如骨肉,大汗已鬆口,並承諾只要你認罪伏法,可以免慧文蘭兒死罪,存你一脈。至於其他諸將,大汗有命,一律誅殺……”說完,張柔已泣不成聲。

就在此時,青龍隊侍衛副長手持長劍從陣中走出,慢慢走到離張柔一丈之處,左腿跪地,右腿撐地,右手扶劍而恃。

侍衛副長這一舉動驚得護衛皆上前將張柔圍住。張柔手一揮,護衛緩緩散開,生怕出現變故。青龍隊侍衛副長說道:“主帥,金室已亡,你我雖不為女真後人,但是皆受金室恩澤,少主父仇未報,卻要助紂為虐,我心不忍。蒙古人弒殺成性,天下大亂久矣。男兒生於亂世,須有鴻鵠之志。跟隨少帥匡扶金室,末將不悔!我等死不足惜,只求主帥看在昔日情分,放過少帥!”侍衛副長說完便飲劍自盡。

青龍隊眾人聽張柔一說,便知自已命運,心中已無生念。剩餘十幾人自知保護少主無望,夫人小姐皆不用以命相護,接連向前跪拜呼喊:“求主帥放過少帥!”希望用自已的死來換取少帥一絲生的機會,隨後有的以箭刺心,有的抹劍自刎,逐一而亡……

一會兒,一簇眾人只剩阮慧文和蘭兒孤零零的待在原地。蘭兒望著眾人自殺,在慧文懷裡一直哭喊著:“我要爸爸,我要爸爸……”生怕爸爸像諸位叔叔一樣倒下去……

張世傑慢慢起身,面無表情的跪在地上,他知道謀逆之罪,古往今來便無二法,放過慧文和蘭兒已是特赦恩賜,然而眾將士的死讓他心生愧意,生無他念。

阮慧文走到張世傑身邊,放下蘭兒,伏跪於地,冷冷的說道:“義父從軍四十餘載,征戰殺伐無往而不勝,卻這般不諳朝事,自古謀逆之罪,豈有斬夫生妻、殺父存子之說?大汗不過是瞧見小女姿色,不忍殺之,想借謀逆之罪巧取人妻罷了……”

情至深處,阮慧文已是泣不成聲,接著說道:“我本金室遺女,夕日義父救我於危難,收我做義女,賜我阮姓,還將我許配與夫君。這般恩德,慧文從未敢忘。可惜義父與夫君兵戎相見,我縱使再有愧意,也不能離夫君而去。義父,我們就此別過吧……”

阮慧文起身走向丈夫和女兒,從背後取下包裹,然後慢慢摘下頭巾和玉釵,任憑秀髮隨風散落。她用頭巾包住玉釵裹進包袱裡,綁在蘭兒背上,含著淚在蘭兒耳邊輕語道:“替媽媽找到拿著一樣玉釵的人,那是你的姨母。還有…替孃親好好照顧你父親……”。

隨後,阮慧文抱起蘭兒走向張世傑,嘴裡默唸著:“記得剛才咱們在河邊說的話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夫君莫怯,我與你一同赴死!”

張世傑緩過神來望著文妹,握著阮慧文的手說:“咱們都不能死!寧投河,勿言死!”

此時張世傑明白,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他們,他們三人身上,若此時乘筏離開,定然不可,唯有投江尚有一絲生機……

張柔聽完阮慧文的話,心中惆悵難耐,然張氏宗族尚在,縱然以張世傑一家性命與整個宗族昌盛相比並不是什麼難以割捨之事。就在阮慧文跟張世傑竊竊私語時,張柔從侍衛手中奪過一把羊角弓,隨後一隻骨哨箭搭於弦上對準張世傑。

阮慧文和張世傑依頭而泣,蘭兒則撲在慧文身上只喊媽媽。就在張世傑準備訴說投江想法之時,阮慧文已然聽出骨哨箭發出的聲響,一個翻身擋於張世傑和蘭兒身前。 骨哨箭穿心而過,又一次止於張世傑身前。蘭兒搖著媽媽的身體,不停的喊著:“媽媽!”

張世傑扶著阮慧文,嘴裡不停地念著:“文妹你醒醒,文妹……”

此時的張柔甚是一驚,右手抓胸,羊角弓脫手落地,心頭一痛,墜馬落地。眾人皆下馬圍簇,守衛著張柔。

此時天漸黑,張世傑明白時機已到,所有人注意力全在張柔身上,此刻乘筏離開勝算更大!抱起蘭兒縱身一躍,跳上竹筏,揮槍斬斷渡口纏繩,順流而去。

“張世傑跑啦!”有人驚呼。眾人正準備射殺,張柔說道:“算了吧……”

縱然如此,幾支骨哨箭已脫弦而出,均被張世傑用槍左劈右擋地擊落。就在張世傑不以為意之時,一隻翎羽箭駛來,伴著灰暗的天色,直中他的肩胛,一會兒,竹筏漸行漸遠,在眾人眼中歸於一葉。張世傑緩緩坐下,放開蘭兒,伏在竹筏上,漸漸失去意識。

蘭兒則拼命地搖著張世傑,任憑竹筏在黃河中漂盪卻又手足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