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稻花添香,又是一年豐收之際。

吳羌坐在山頂,望著遠處繚繞的群山,成林的萬木,思索著自已的過去、現在和未來。變的是那一年四季的顏色,不變的是那桃源深處的人家。

“小兄弟,想什麼呢?”

吳羌側頭一看,張世傑已經在他身邊坐下。

“我也不曉得,只是心裡亂的很……”吳羌雙手撐起下巴,繼續憧憬著遠方。

“或許你內心早就有了答案,只是猶豫未有所決。”張世傑輕輕揚了一下嘴角,回想當初的自已,如同這孩童一般憧憬未來,卻又躊躇不前。

張世傑往後一仰,雙手疊在頭下,望著這片碧藍的天空下,感嘆這片碧藍的天空承載著自已太多的過往回憶和未來的期望。想到這裡,眼角竟閃出了些許光亮……

“小兄弟,講講你的經歷吧……”

“我?”吳羌回過神來,“我叫您伯父成嗎?”

“我這人不在意這些世俗禮節,況且你與詩蘭年齡相仿,隨意便可。”

“成。”聽到張世傑這般回覆,吳羌也是欣喜一番,接著說:“我不知道自已的父母是誰,師父也從未讓我過問。從師父的隻言片語中,彷彿我來自四川……”

張世傑心想,這身世與自已何其相似,母親在其襁褓之齡便早早過世,父親又在他咿呀學語之時戰死疆場。此時,他竟對著少年有些許憐憫之意,於是不忍打斷,繼續聽著吳羌的心事。

“聽師父常說,他弱冠之時曾在京師為官,開禧北伐失敗後,因為家師曾與韓侂冑曾有一面之緣,遂被史彌遠貶謫至四川。後來,師父厭倦官場,帶我雲遊天下。十年前,師父途經此地,瞧見這深山野林之出竟藏有一村落,村民樸實無華,世傳孔學,於是在此落腳為家。兩年前,白爺爺誤入此處,與師父結識,遂在此逗留至今,只是偶爾外出,換些外面的物件。”

“四川?”張世傑再次聽到四川之時,心裡不免驚了一下,又是四川又是吳姓,怎會這般巧合。於是又說,“沒事,小兄弟請繼續。”

吳羌哦了一聲後,繼續說道:“師父祖上是鐵匠出身,打得一手好兵器,只是在他為官之後,便少有研習。他不願讓這門技藝失傳,於是便將這門手藝傳給了我,讓我每日鍊鐵。師傅還說,等他百年之後,天下太平,我便可以出山,以此謀生……”

張世傑聽完吳羌的心事,感嘆道:“你師父真是待你如子啊!”他怕吳羌不理解,接著說道:“外面的世界戰亂連年,農田荒蕪,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父不為人父,母不為人母,易子而食之事不絕於耳,如同煉獄一般……”

張世傑自知吳羌不知外面世界,於是輕言幾句,再沒言他。

“伯父,為何剛才我提及四川,你就如此驚訝?”吳羌撓了撓頭,好奇地問道。

“‘吳’是四川一大姓。”講到此處,張世傑不免苦笑一番,接著說:“罷了,罷了,金室已亡,沒什麼可遮掩的。百年前,吳階、吳璘兄弟二人領兵千餘扼守和尚原,大破完顏兀朮重兵。 饒風關失守後,吳玠等退守仙人關,並且守關四年。後又大破金兵,自此金軍從此不再進窺川陝。後來吳階、吳璘和吳挺三氏鎮守四川,保住了大宋百年基業。”

話已至此,張世傑也是敬意心生,不免為吳氏三傑事蹟感動,卻又意猶未盡地說道:“你姓吳,單名一羌字。羌人居川,不知你與那吳氏有何淵源?”

張世傑嘴角一揚,心裡也是好笑很,天下吳姓之人何其多哉,隨便一人怎會與那三傑扯上關係。

吳羌聽了這話,心中隱隱覺得自已與那吳氏或有淵源,於是他繼續說道:“我記得兒時一次戲耍,不小心撞倒了一盞油燈,燒掉了桌上的木牌和牆上的一幅掛像。回來後,師父讓我跪在地上,朝著先前掛像和木牌的地方磕頭,還說什麼自已管教不嚴,驚擾了吳氏先人什麼話。年歲太久了,有些記不得了……”

“哦,竟有這樣的事情?你身上可有用前人遺物?”

吳羌聽完此話,眉頭一緊,似乎想起了什麼,於是從從懷中取出一枚吊玉。

只見這吊玉,方圓有度,兩寸不足,一寸有餘,紅白半透,一面光滑如鏡,一面雕紋伏虎,惹人垂涎。

張世傑定睛一視,驚呼道:“這是四川上等南紅玉!這虎紋可不是一般人能享有的殊榮!莫非你是吳氏後人?”

張世傑搖了搖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此時,吳羌脫了上衣,將後背露與張世傑,疑惑地說道:“伯父請看,我這背上的伏虎紋身與那玉佩是否相像?”

張世傑細細一看,這紋身與那虎玉竟是分毫不差,栩栩如生,似曾相識一般。

“呀!這伏虎是那吳家軍的軍旗!”張世傑猛然想起叔父往日曾對著一面伏虎軍旗讚歎不絕,於是接著說道:“早年間曾聽叔父說過,弱冠之時他隨軍入川征戰,敗於吳家軍之手,險些丟掉性命,後來有幸得一面吳家軍軍旗,便以懷念那支常勝之軍。只可惜……”想到此處,張世傑也是尤為嘆息。

“可惜什麼?” 吳羌焦急地問道。

“可惜吳氏三傑一世英名,毀於後人之手。開禧年間,北伐正如火如荼之時,吳璘之孫吳曦坐鎮四川,擁兵自重,棄地予我大金,遂裂土稱王,後被部將絞殺。自此,吳璘一脈慘遭連坐,吳階一支遷出四川,永不能回。”

如今,金室已亡,蒙古人雄踞北方,想到這裡,張世傑也是感嘆時光荏苒,世事難料……

聽完張世傑的話,吳羌握緊伏虎吊玉,光著身子便往村子奔去。

只留得那張世傑細品美景,追憶往事……

……

鐺…鐺…趙老頭手持鐵錘不停敲打著生鐵,嘴裡卻唸叨著:“這賊徒兒,又不知道在哪兒偷懶,差點廢掉我一塊好鐵!”

正當此時,吳羌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

“你這小子,不好好打鐵,是不是又去那女娃子家了?”趙老頭悻悻的責備道。

吳羌卻一反常態,並未回答,只是略有期望地看著師父。

趙老頭這才注意到吳羌身上的異樣,:“你的衣服呢?是不是破了?我可沒那手藝,明個去你王嬸那取些針線,自已別別針腳!”

趙老頭見吳羌沒有搭理自已,心中也是惱怒了一番,他可從未見過自已徒兒這般不講禮數。

“師父,這是不是我吳氏信物?我是不是吳氏一脈?”吳羌單刀直入,並沒理會他師父的言語,而是將手中的伏虎吊玉給師傅看。

這時的趙老頭才晃過神來,丟掉了手中的錘子,驚訝的問道:“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師父,那便是了?”

趙老頭知道自已說漏了嘴,於是補了一句:“什麼吳氏不吳氏。我怎知道?你是我路邊撿到,你的身世我可不知。”

吳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知不覺地流著眼淚,氣憤地說:“師父,您還要瞞我到何時?非得您百年之後,才告與我真相?”

“你是如何得知?”趙老頭本想瞞上一瞞,不料被吳羌這般逼迫也無法再隱瞞下去。

於是吳羌將剛才張世傑所說統統告訴了師父。

“唉,果然還是沒能瞞過你……”此時的趙老頭知道已無隱瞞的必要,於是接著說:“你確實是吳氏一脈,不過不是那吳璘後人,而是那吳階一脈。”

吳羌聽完,心中也是舒了口氣,終於肯定了自已的身世。

“我祖上是鐵匠出身,家傳鑄鐵之藝。建炎年間,祖上聽聞,漠北出產一種玄鐵,比本土之鐵寒氣更勝百倍,硬度更堅。恰好,家中藏有一柄青銅古劍,只是這古劍卻是殘劍。先祖欲借玄鐵重鑄古劍,於是遠赴漠北苦寒之地,在一深淵窪谷之處有幸獲得一塊玄鐵。當時正值天下大亂,偌大的宋朝竟是四處狼煙。於是祖上借道四川,恰遇一路金兵沿陝西南下。金兵見財起意,欲殺先祖。就在金兵行兇之時,吳階將軍率伏兵從兩側殺出,救了先祖一命。後來先祖為答謝吳將軍救命之恩,欲待古劍鑄好後送予他。只可惜先祖在回來不久便與世長辭。之後,家父有幸登科中舉,鑄劍之事便不了了之。”

吳羌聽到此處,也是為先祖救人之舉讚歎不已。

趙老頭抿了抿嘴接著說:“開禧年間,吳曦叛亂,你祖父念及天下蒼生,遊說吳曦眾部將其絞殺。韓侂冑顧慮四川安危,只連坐吳璘一脈,吳階一支皆遷出四川。怎奈,史彌遠為政後,為免四川再生變故,下令追殺吳階後人。我當時貶謫四川,與你祖父尚有交情。於是你祖父便將你父親託付於我,我怕史彌遠追查到他的下落,就帶他浪跡天涯,不問世事。怎料……”

“我父親怎麼了?師父您快說啊!”

“你祖父將他託付給我的時候還是個黃口小兒,是我一手撫養成人。後來恰逢蒙古人入川劫掠,你父親知道自已身世後,便辭我而去,回川抗蒙去了。只留下你母親與襁褓中的你。後來你母親思念你父甚重,便丟下你獨自尋夫,並交代我將你藏於深山野林,不要讓你再過問世事。你那伏虎玉墜是你祖傳之物,而你身上的虎紋刺青便是你母因為思念你父親,而臨摹你父身上之紋。”

“那我父母現在如何?”吳羌抓住師父的腿腳,焦急的問道。

“恐怕早已不在世間……”說到此處,趙老頭也是連連嘆氣。

而吳強聽完這些話,已是泣不成聲。

“世間險惡重重,恰逢戰亂。我不願你隻身飄落江湖,才將你藏在這深山野谷之處。現在你的身世已經揭曉,你意何為,今後我也不便干涉……”

說完,趙老頭老淚縱橫,拂袖而去,只留得吳羌伏地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