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距離你上次來這裡,僅僅過了不到一個月。”部長淡漠地看著時翎,雖然看不出生氣,但能看出絕對不高興。

時翎對此還能說什麼呢?“嗯,其實減去我昏迷的時間,我覺得我剛來過不久。而且上次還有茶喝,有點心吃……”

“對,所以這次沒有東西給你吃喝了。”部長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雙手搭在靠背上顯得頗為放鬆,彷彿一點兒都不在意剛剛過去的風波,“我想你的隊友應該都把最近發生的事情告訴你了吧?”

“嗯。”相比之下時翎就顯得比往常消沉了不少,沉默地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部長倒還勸他,讓他不要緊張,“你也別有太大的壓力,也沒說吵你罰你啊。我在你們心裡就是那麼恐怖的嗎?我覺得我平常已經很隨和了……搞不懂。”

“既然我們選擇壓下了這件事,也沒有追責,那就是認為你的過錯不重,就不會這時候翻舊賬罰你。就算你真的冒失,後面開啟傳送門的貢獻,以及將金景雪揪出來,也能算是將功抵過,我也沒什麼好罰你的了。”部長雖然這麼說,但其實她沒讓時翎知道的是,最近這方面的輿論壓力其實不小,如果真的讓別人抓住時翎的把柄醜化放大一下,對溫提斯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

幸好,就連溫提斯內部也只有少數高層人員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很容易就隱去了事件裡關於時翎的影子。

“謝謝部長。”時翎也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情感,感激是有的,慶幸也有,當然愧疚也有。

“今天你來找我,想必不只是看看自己有沒有被罰,我也沒什麼要和你說的。所以,你想要什麼,講吧。”部長說完就等著時翎開口。

“我……”時翎想這件事已經想了很久,但是要說出口的時候還是心頭緊繃,好像有東西要壓垮自己,“我想知道,我們溫提斯是不是犧牲了……”

“是。”部長彷彿早就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也沒有隱瞞,當即給了時翎一份紙質資料,“受害者,代號海天使,這是他的部分資訊。人已經安息,哀悼會也結束了,我們會安撫他的家人,並且給予補償和贍養。裡面還有一份,是這次‘失蹤’的無辜者名單。”

時翎微微抬眸,“您猜到我要來問?”

“不是我,是淵夜,他把資料給我,說你肯定會來問。”部長淡淡地嗤笑道:“雖然你們這些小孩的心思,都一目瞭然就是了。我雖然並不想安慰你,可還是要說:在這裡,犧牲是經常有的事,這是觸吞領主幹的,你也不用太過自責。但我希望你能從中學到一些東西,暗面,從來不是你的英雄遊戲。”

暗面,從來不是英雄遊戲。時翎閉上眼睛點了點頭,“明白。”

“你剛剛睡醒,估計身體還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吧。”部長示意他沒有別的事,可以回去了,畢竟看他在這裡坐著跟受刑一樣。

“那……我先回去了。”時翎也不磨嘰,起身離去。出了部長的辦公室,在外面等待的凱森和莫伊立馬湊過來問:“怎麼樣?部長有沒有說什麼?”

“挺好的,這件事差不多算是過去了。”時翎強行露出一個開心的表情,“只不過我好像還有點兒頭疼,想回去歇會兒。”

“好,那我們先不打擾你了。”二人和他道別準備回學校,這段時間兩人一直一替一個在基地守著,現在也終於能放心,不管怎麼說,時翎沒事了,“你也別光顧著暗面的事,快期末了,還有考試等著我們呢。”

“嗯,放心吧。”

時翎回到自己房間,坐在桌前開啟了那份資料。

海天使,溫提斯高階執行官,能力是汲取,今年三十五歲。死因是汲取了觸吞領主的汙染血肉,反被侵蝕變異而亡。真實姓名和家庭資訊一律隱去,時翎能知道很少,只知道他有一個妻子,和一個三歲的女兒。

他的能力似乎很強,從他的功勳就能看出,曾經解決了不少洩漏事件,甚至提前讓基地給他養老說不定都夠資格。從他二十八歲起,就離開了總部和分部,駐紮在外面的一個據點,不再戰鬥在前線。也就是在那邊,他結婚了,和一個同是創能者的妻子。

他才三十五歲,在當今的平均壽命延長的情況下,可以說才剛剛開始精彩的人生。時翎不知道他的父母妻子得知這件事後,會是什麼樣子。即便是再強大的創能者,也依舊有情,喪偶喪子之痛,誰又能輕易共情?還有那個孩子,三歲就再也見不到父親了。照片上的那個大哥笑得很開心,就像他的名字,像一個善良的天使。

自己能知道的只有這些,明顯可以看出,部長不希望自己再去多愁善感地弔唁,或者做什麼事情補償。

也對,自己能有什麼補償的?

時翎反覆將那位前輩的資料看了又看,過了好久才放下,默默地閉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良久,才拿起另一份名單。這份資料就簡略的多,只有一些照片,名字,年齡,職業等等。

他的手輕輕拂過那些人像,定格的相貌給他一種,這些人都還是活生生的錯覺。而事實是他們都和海天使,哪怕想再說一個字,再見一面,都是不可能的了,精彩豐富的未來戛然而止,過去的事蹟全都化作了一場空。有時候單看一份資料可能沒什麼,但是時翎想起那些在酒店裡,被吞沒的人最後的尖叫聲,手裡拿的好像不是紙,而是他們喪命後的屍體。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畢竟他們連遺骸都沒有留下,被觸吞領主盡數吞吃。

第三份名單最長,是在盛幕城外失蹤的人名,也就是觸吞領主過去禍害掉的生命。排在第一個的名字,就是“柴珺琚”。看到這個名字,時翎第一時間想起了她的父母,還有那張掛滿了照片與時光的牆。他這才注意到,自己還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喜歡錶演,喜歡沉浸在戲劇中的女孩本人。

後面的名字時翎有很多不認識,還有少數居然很熟,畢竟經常出現在電視上,演戲或是參加綜藝。觸吞領主的能力,可以在吞掉活人後,靠著自己的新陳代謝再捏一個出來,只不過除了外貌和血型,都不再是過去的本人。

怪不得他們演的東西越來越爛了……時翎想要苦中作樂開個玩笑,卻發現這並不好笑。

他將三份資料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能從視窗的模擬天氣光影來判斷時間。直到他看累了,才癱倒在床上。此時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能背下資料中所有人的名字。

又有什麼用呢?誰又能替他們繼續活著?

時翎在想,如果沒有發現觸吞領主的真身,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到底是救了更多的人?還是害了更多人?可是想了半天只發現了一件事,這些東西,好像不能用數量去衡量。

他坐在床邊看著地板發呆,耳朵邊鴉雀無聲,倒是難得的寧靜……

……

遠隔萬里之遙的東大洋底部,看似平靜的海床下,有一座地下堡壘。潛艇緩緩透過隔離艙駛入,停在水道上開啟了門。一個被裹成粽子的人被帶出來,守衛和押送人員做了交接,便開著潛艇離開了。

這裡的守衛無視那人在頭罩裡瘋狂地謾罵和辯解,牽著他走過嚴密的厚重的建築,下到了地下五層。

“你們不能這樣!這是私刑!我該有自己的權力!你們根本不是官方!把我放了讓我走!”防護服中的金景雪深知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錯,但是還是不依不饒地掙扎著。

守衛二話不說直接拿出棍棒擊打在金景雪身上,痛的他一陣抽搐倒在地上。防護服這麼厚,那股力量都打在了骨頭上。也就是在這時,他看到了周圍關押的都是什麼。

“這是……這是……你們不能把我關在這兒!”

守衛看他站不起來,拖著他帶到一個空的牢房中。這裡的牢房倒不是鐵牢草墊,反而像火箭船艙,因為這裡本就不是關押普通人的地方。這間牢房已經做過改造,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供金景雪吸收吞吃。這裡每一間都是如此,根據關押的東西不同的能力,做出相應的改變。當然,有些是人,有些則更詭異。

“我們的確不是官方。”守衛將他投進牢籠之前,終於說了一句話:“所以我們也不會和你講權力。你可能對自己也有誤解,你的身體結構也不再是人,而是和這裡的其他生物一樣。”

說完,金景雪的求饒和嘶吼彷彿他聽不見一樣,將厚厚的透明大門關閉,徹底隔絕了金景雪的聲音。金景雪趴在門上,直到此時,還不敢相信自己僅僅過了一個晚上,就從身價過億的大導演變成了反人類的怪物。住的地方也從豪宅,變成了在海洋下幾千米的地牢。

他想起之前的判決,如果不是那些人似乎覺得自己身上有些未解之謎,自己就該被處死了。而現在,呆在這地方,和被處死又有什麼兩樣?

他的雙手蠕動著又化為觸鬚,憤恨地拍打著牢籠,可是隻徒勞浪費了力氣,什麼作用都沒有。他咬牙切齒地看著門上倒映的自己,腦海裡只有一個人的臉記得最清晰,那個甩撲克牌的小子……

“嗚!——”非人似的咆哮在牢籠裡迴盪,完全被隔音在狹小的空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