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孩子來得很是時候,他不止暫時絕了王后親征的念頭,也讓晉王將那密信在蠟燭前燒了個乾乾淨淨。

軒轅恆不能去,他了解王后的性子,若逼她兄長降於北羌,無異於逼她去死。

晉王對著那蠟燭坐了一夜,天將明時,他聽見這樣一句話:

“王上……屬下或可相替。”

晉王未曾想到,這位向來不多言語的暗營掌令使,會在這時開口。

“我與軒轅恆將軍,身材相近,夜深視物囫圇,烏呈......或許分辨不出。”

晉王心下一鬆,這是最好的人選,無論烏呈是當真留用還是為洩私憤,蒙磐都遠比世家大族出身的軒轅恆合適得多。

他不會背叛,也不會多言半句主君是非。

至於安陽軍……

此戰,安陽軍盡數前往邊關,京都校場唯剩八千尚未長成的兒郎。

可如今虎符不在,縱使是他也未必能調動一二。

他不行……王后卻可以。

那是軒轅家嫡出的女兒,自小在校場長大,於安陽軍而言,她遠比半塊虎符有用得多。

於是第二日早朝,晉王明言邊關接連敗退,朝廷無將可用,需強將請兵出征時,蒙磐站了出來。

兩日後,王后親臨校場,送八千兒郎出城。

她以為此一去是增援她的兄長,卻不知這是將八千兵士,送往了絕路。

無軍銜,無爵位,無封賞誘身,無至親脅迫,蒙磐帶著一群半大少年和幾車寒酸的口糧,乾乾淨淨的走了。

也是那日,捐餉令下,號召王公貴族文臣武將乃至地方富戶豪紳捐款捐糧。

沈氏一族第一個響應,可惜百年清廉官,全部身家掏出來又能湊多少銀兩。

沈老大人發了話,沒有銀錢就捐糧,沒了糧就捐物件,上到晉王親賜的玉枕,下到桌椅繡床皆拿出來典當,短短半日就搬空了沈府。

晉王聞之大悅,欲立其為群臣表率,受封賞時沈氏女眷皆木簪束髮,找不出一件體面的衣裙。

可蒙磐此去不是出征而是送死,既是送死,哪還需要多少軍糧。那大筆金銀不過是再一次填了國庫。

沈老大人典當家底籌來的糧食啊,沒有一粒送出了京都。

漫天大雪壓身,身邊兒郎不過十幾歲,輕裝出行凍得膝蓋以下不見血色,凍得手腳腫脹撐大了鞋靴。

可他們一路昂首,靴刀誓死意氣風發,蒙磐第一次……覺得悲涼。

他們是軒轅家自小養到大的親軍,他們從不懼怕死在戰場上,但......他們不該如此死在戰場上。

蒙磐不願想太多,或者說……他根本不敢多想。

他不是什麼將軍,他是晉王的暗衛,他配談什麼功過是非。只希望局勢當真如他主人所料,希望屠盡他們,烏呈當真會下令退兵。

只可惜,八千性命,不過大夢一場。

烏呈鷹目,只一個照面便猛地一勒韁繩,他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看向他,半晌只說了四個字:

“暗營鷹犬。”

他輕嘆著吩咐身邊人:“豎子背信,殺。”

那一刻,蒙磐握緊了長槍,這不是他最趁手的武器,卻是軒轅恆的。

數倍敵軍圍剿,本該是一場屠殺。可安陽軍當真驍勇,哪怕是不足歲的兒郎。

連蒙磐自己都沒有想到,靠著地勢和邊防的重石,他們能足足撐上一月。

身邊人一個接一個倒下,還活著的也是面黃肌瘦苟延殘喘,可他們眼睛裡沒有膽怯沒有絕望,有的只是殊死一搏的瘋狂。

蒙磐不知道,養出如此的八千人要花多少心血,他不覺得難過,只是慶幸。

慶幸這些人至死都以為,

他們,

是來打勝仗的。

……………………

忠魂千古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