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知道,連闖兩家府邸,憑我怎麼可能全身而退。但我沒有別的辦法……觀寧這時給我指了另一條路。”

“幫他們引走我府上暗衛和巡防營是吧?”南棠輕問。

“……是,北羌人需要一個合適的空檔,好處是出城後可由朝貢使臣接應,撤出西晉。原本計劃裡,並沒有刺殺陳國公這一環,是我心中有恨,暗地裡下了殺手。可惜知渝不爭氣,那一劍竟沒殺了他。”

“不急。”南棠輕聲道:“會有機會的。”

沈知渝怔了怔,見南棠沒有解釋的意思,只當作安慰繼續說道:“再後來的事公主都知道了,之前您說觀寧是善人,其實不如說,是我的恩人。”

“我知道在您來看,觀寧同我一樣,是隱在府中的叛徒當殺之而後快,但在我的視角看,觀寧指了三次生路,我這才能活到今天,而今日我殿前呈供要了北羌使團的性命,確實……對不住他。”

恩人嗎?

南棠想了想那位玉面菩薩,那確實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以後,見過最玲瓏通透的人了。

“觀寧怎麼樣了?”南棠在心底問。

【宿主,他能吃能睡,和那個罵街的小子關在一起。聽說最近在教識字,如今千字文都快學完了。】

他倒是悠閒,南棠冷哼一聲只說:“他看走了眼,不算你有錯。”

“多謝公主。”沈知渝當作安慰溫聲道謝。

南棠撐起身子:“故事講的比你妹妹好多了,只是……”

她沉吟道:“在故事裡,知渝似乎是個只想護住親人的平常少年,事事逼不得已,處處情有可原。哦當然,我不是懷疑真假。”

南棠擺擺手制止了沈知渝的解釋:“我只想問一句,觀寧所說的,殺君主,屠王室,斬重臣……”

略微停頓後,南棠輕笑:“沈公子當真沒有此志?”

沈知渝身子一滯,片刻反問:“公主……希望我有嗎?”

南棠不語,沈知渝便也跟著起身,遞上了一盤軟點:“出府前夜,公主提樑王舊事,提沈氏風骨,提少年志向,也……提了知溺。如今想想,那時大約是希望我有的。”

“聰明。”南棠吃了一口大方承認。

沈知渝有些意外,他沉吟道:“敢問公主一句,如今……為何又不希望了?”

南棠略微思考:“椿庭在世,親情所累,是其一。”

沈知渝一臉鄭重的等她下文,南棠卻又擺出一副流氓樣,指尖微動挑出了沈知渝一縷鬢髮:“小郎君貌美,不忍你趟雷,是其二。”

沈知渝明知她在胡扯,卻還是配合的臉頰微紅恭敬行禮:“公主抬愛,知渝感念在心。”

“……活兒不錯。”南棠忍不住誇讚。

沈知渝便笑:“靠這個傍身。”

屋中炭火劈啪作響,屋外大雪撲簌紛飛。沈知渝的荔枝肉堆了老高,南棠臉頰鼓鼓,倚在桌上看著他笑。若聊得不是謀反叛亂的勾當,或許能稱得上一聲風月。

“知渝還有一事不解。”少年猶豫片刻,終是出聲道:“公主本就是金枝玉葉,榮華富貴一生無憂,如此冒險所求為何?”

這也是殿上南棠拿來反問別人的,她聞言沉默半晌才回答:

“求你。”

“公主……”沈知渝有些無奈。

南棠難得說句實話,可對方卻只當是調笑,他執著追問:

“可有至親之仇未報?”

“無。”

“可有凌雲壯志未酬?”

“無。”

沈知渝頓了頓,試探再問:“公主可是……助潛龍飛天?”

南棠想了想:“算是吧。”

“朝堂傾覆?”

“是。”

“江山易姓?”

“是。”

沈知渝倒吸了口冷氣,所謂阿曼天諭,難道是真的?

他死死盯著南棠,南棠亦回望他,她神情懶散漫不經心,彷彿在聊得不過首飾釵環。

足足半分鐘,沈知渝輕呼了口氣,給自己倒了杯清茶雙手敬上:

“願公主遇明君,伴良主,得償所願。”

南棠懶懶和他撞了杯子:“借你吉言。”

沈知渝一口氣喝空了茶盞,這才略微冷靜了些,他起身跪地行禮:“知渝妄言多有衝撞,將死之人的糊塗話,望公主恕罪。”

“不會。”南棠想也沒想回道。

“什麼?”沈知渝一時沒反應過來。

“不會死。”南棠補充。

沈知渝笑了,把南棠的話又還了回去:“借公主吉言。”

南棠知道他還是不信,卻也懶得解釋。她起身拍拍手,“故事講的不錯,明天還是你來。”

沈知渝恭敬應是,卻遲遲沒有出門。他腿上本該裹著厚厚的傷藥,來之前卻都去了,那藥味苦澀,沈知渝擔心惹人厭煩。

“還有事兒?”南棠挑眉。

沈知渝不言,卻抬手去了發冠,長髮翻卷而下,半乾的髮尾濡溼了長衫。

“……求什麼?”南棠問。

“求心安。”沈知渝回道:“知渝是男寵,公主幫我卻不碰我,我不安心。”

南棠的眼在他肩胛骨和雙膝上打了個來回兒:“這身子也敢來惹,不要命了?”

沈知渝意外的坦白:“公主答應留我活過十日,這時候邀寵最安全。”

“安全?”南棠就笑,她左右尋摸一圈,抄起榻上一卷畫本猛的砸開了房門。尖叫聲起,門後一個粉衣圓包髮髻的小丫頭摔了個屁股墩兒,沈知渝抬眼望去,正是他那不爭氣的妹妹。

“還安全嗎?”南棠問道。

沈知渝僵了半晌,猛地起身拎著那丫頭的胳膊出了門。

南棠咂咂嘴揚聲道:“讓她明日別來聽牆角了,我家暗衛莽撞,別被當刺客扭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