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無言。

許稚言鬆開了對陸晨宇的鉗制,自暴自棄一般往後倒去,靠坐在地上,眼尾猩紅地盯著某處,繼續悶頭喝酒。

眼見少年像是無視掉了他一樣,陸晨宇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來坐到了她的身邊。

“你這讓我想起了曾經的一個朋友。”陸晨宇自顧自地說道。少年對此沒有什麼多餘反應,像是預設了他的言行。

他撈起一瓶酒,也學著少年對瓶兒吹了一口。

氣泡水混合著濃郁的酒精味兒在舌尖炸開,甘醇的葡萄濃香帶著一股子劣質可樂糖精味兒,一口下去陸晨宇險些表情失控。

他不斷給自己施加心裡暗示,這可是20萬一瓶兒的羅曼尼啊,然後忍住吐出來的衝動一滴不剩地嚥了下去。

緩了一會兒後,他繼續往下說,“真的,你這會兒和她就挺像的。”

“她這個人也是受了挫,亂開個玩笑打個哈哈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倘若一直被追著安慰反而會破防。”

許稚言對此既沒表示反對也沒表示贊同,於是陸晨宇看了她一眼,就繼續往下說。

“我還記得小時候她和謝書妍一起玩……”

那個年紀的謝書妍總會被一些毛茸茸的玩偶吸引,林厭就總喜歡逗她玩,說這麼喜歡抱著玩偶睡覺小心這東西大半夜突然復活啊怎麼怎麼的。

有一次打鬧間謝書妍不小心把玩偶掉到了地上。

林厭又起壞心思了:“妍妍,你快向它道歉!”

謝書妍下意識地說道:“我為什麼要向一個玩偶道歉?”

“因為你把它弄的掉地上了,它本來不必變髒的。”林厭撿起玩偶,拍了拍上面的灰。

“可是明明是你過來搶我才會沒拿穩的,我是在保護它!”

“可如果不是它的話你就會摔倒了,分明是它保護了你,你不應該向它道歉嗎?”

謝書妍愣住,思考……

“它救了我!”小姑娘感激地向玩偶鞠了一躬,“謝謝!”

“哈哈哈哈哈不會吧……”林厭卻笑得肆無忌憚起來,“不會真的有人向玩偶道歉吧!”

“可是你說它救了我……”

“道歉是對人說的。更何況你把它弄掉了地上,它早就摔死啦!不可能接受你的道歉了!”林厭把玩偶舉起來做了個搞笑的鬼臉。

“它已經死啦!懂嗎?”

謝書妍:“……”(大哭)

林厭:“…?誒不會吧,這就哭了啊。”

林厭:“嗨,玩偶死了不是好事麼,這樣它就不會大半夜突然復活嚇醒你了。”

……謝書妍哭的更厲害了。

“唉你真的……蠢死了,逗你玩就哭成這樣……”她手忙腳亂地擦著對方的眼淚,“笨成這樣,除了我誰還願意陪你玩……”

“別哭了好不好……”

……

就那次林厭估計真的意識到把人欺負狠了,想哄人家又彆彆扭扭的不肯直說。

“我看她彆扭的難受,就去勸了兩句,我說都是小孩不記仇的,你就好好去給人家誠懇地道個歉馬上就和好了。”陸晨宇回憶道。

那時候林厭也是打著哈哈說沒事沒事,我哪有擔心謝書妍記仇,我是看她實在太笨了長大了指不定又要被欺負成啥樣才不放心的……

偏偏他那時候不知死活地還要勸。

林厭當時怎麼說的來著?

“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我不需要你硬塞一個意義來拯救我!”

陸晨宇模仿著她的語氣複述了一遍,又轉頭看了看默不作聲的少年。

“那小狼崽子,簡直跟你一模一樣。”

“其實我說的就是林厭,不知道她給你說過小時候的事情沒。”陸晨宇想起這些到現在都還有些忍俊不禁,“現在想想啊,林厭這傢伙指不定帶了點pua的基因在。不然她都把謝書妍欺負成那樣了,人家還天天林厭姐姐長,林厭姐姐短的……”

少年聽到這兒,輕嗤了一聲。就在陸晨宇以為自己又要繼續單口相聲時,她開口了。

許稚言喝了一口酒,看似隨意地問道:“那你覺得,林厭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啊……”陸晨宇幾乎是不假思索。

“最像正派的反派,最積極的擺爛主義,最外向的內向者,最循規蹈矩的反叛者……天生的矛盾體。”

“對這個世界感到割裂,日常抽離出去以旁觀者的態度去審視這個世界。但別人問她怎麼突然沉默了,又會嘻嘻哈哈地就這麼過去了。”

陸晨宇下了結論,“我對她的印象就是:‘夏日裡的太陽雨’。”

“明媚的悲傷。”

許是說到了熟悉的人,陸晨宇很久沒有這樣開啟話匣子了:“那傢伙極度自負且極度理性……這兩點的代價就是缺乏共情能力……”

“所以才會在哄謝書妍時那麼彆扭,因為林厭根本意識不到她找樂子的行為有時候真的會傷到別人……不,或許還是想努力的學會共情的,所以接受了內心認定為虛偽的安慰手段,試著彆彆扭扭地去哄謝書妍……”

“所以有一次當她真的嘗試去理解我時,我意識到她真的已經把我當成極為重要得人了。因為唯獨此時,林厭的花言巧語失去了作用。”

“嗯……其實林厭雖然愛整活兒,但其實並不惹人討厭,因為她個人能力真的極其優秀。”

陸晨宇思索著往下說:“因為太過優秀,所以愛整活兒的行為反而變成了她的個人魅力所在,特別是混熟了之後簡直就是一隻全世界最愛犯賤的小狗……”

“真的。”他又笑了,“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其實能有很多歡樂……”

沉默許久的許稚言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接著往下說:“但事實上她大部分時候並不覺得好玩,她只是為了好玩會去嘗試,這就是所謂‘找樂子’。”

許稚言:“這就好比,別人是快樂了所以會笑,她是笑了所以她就會快樂。這就是林厭會讓別人覺得犯賤的原因,她需要這種快樂的氛圍。”

陸晨宇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是理智上需要這種快樂。”

少年笑了:“是的,理智上需要。”

“所以你才會在emo的時候喜歡開點黑色幽默,你理智上需要這種快樂的氛圍。過於自負導致你從來不會把弱點展示給別人看。”陸晨宇說道。

許稚言又接著往下說:“總是清醒地腐爛,然後指著一蹶不振的自己放肆大笑:‘這就是你嗎?’”

這次他倆真的放肆大笑了起來,互相看著對方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他倆舉著20萬一瓶兒的羅曼尼碰了下,幹了。

對瓶兒吹的。

“許稚言,你覺得我分析的對嗎?”

少年只是笑,沒有回答他。

但事實上他也不需要回答了。

因為少年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

「你是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