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清風徐徐,桃花正豔,不像是一個會有壞事發生的日子。

哐、哐、哐。三聲乾硬的敲門聲響起,沒有一絲餘音。

正翻著賬本的王貴皺了皺眉頭,大聲喊道:“二狗子,趕緊開門去!”

王二狗拔下門閂,剛將大門開啟半面,一個白影就從他身旁閃了過去。

“你這人…”王二狗忙大喊:“你找誰?幹什麼來?說清楚啊…四叔,四叔!”

聽到侄兒呼喝,王貴探出半個身子往外看了看,不由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來者一襲白衣,頭戴斗笠,身影飄飄忽忽猶如鬼魂一般。

王貴江湖豪傑見的不少,但這白衣怪人卻叫他心中莫名生出一陣恐懼。他強作鎮定,迎出去拱手施禮道:“不知這位大俠來莊上有何貴幹?吩咐一聲,小的這好幫您通傳。”

那人不發一言信步而來,看似緩慢,一眨眼卻已站在王貴面前。王貴冷汗涔涔,腿肚子不由自主打起顫來。

白衣人道:“叫李元出來受死。”

短短一句,直令王貴煩悶難當。這聲音不男不女、不陰不陽,不光難聽至極,還一直縈繞在耳中久久不散。更可怕的是這人說話時嘴唇緊閉,動也沒動一下。

“鬼啊…”王貴大叫著連滾帶爬朝裡奔去。

王二狗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蜷著身子瑟瑟發抖。

此地名為劍水莊,莊主李元師從劍聖風不停,以一套流水劍法聞名江湖。

撲通一聲,王貴跪在地上大喘粗氣。

“慌張!”正在寫字的李元將毛筆擱置硯臺。

王貴抹了一把額頭冷汗,說道:“莊主,大…大事不好,來人怪的緊。”

“嗯。”李元沉聲道:“他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王貴心中稍稍安定,大門離這書房少說有一百來步,前院裡說話常人在這萬萬是聽不到的。

李元問道:“來者何人?”

王貴道:“那人沒報家門。”

李元又問道:“相貌如何?”

王貴搖頭道:“那人戴著一頂斗笠,看不清楚相貌。”

“哼,故弄玄虛。”李元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可是…那人當真古怪…”王貴顫聲道。

李元道:“既然來者不善,我正好拿他試試最近新成的劍招。” 又道:“對了,將那四個小子也去喚來。”

一行六人來到前院,李元面帶微笑,遠遠抱拳,問道:“不知這位朋友姓甚名誰,來我劍水莊有何賜教?”

“取你狗命。”白衣人道。

“哈哈哈哈!”李元拂鬚大笑,旁邊徒弟四人早已開罵。

身材高大的大徒弟鄭仁杰厲聲喝道:“放肆!你這傢伙簡直不知天高地厚,來時也不好好打聽打聽我家師父何等人物,竟敢口出狂言,不怕閃了你的舌頭!”

矮小精悍的二徒弟張生冷冷道:“裝神弄鬼你算來錯地方了,一會兒便教你滾回陰曹地府去!”

濃眉大眼的三徒弟錢永強挽起袖子,道:“師父!你莫要出手,讓徒兒取這賊人狗命!”

口齒結巴的四徒弟孫義罵道:“我幹…幹你先…先人,敢…敢說我師父的…的命…是狗…狗命,你娘咧!”

李元豎起手,徒弟四人立時住了嘴,目光都十分凌厲的射在白衣人身上,恨不得將這狂徒千刀萬剮。

“印象中我與閣下並無交集,能否求個明白?”李元嘴角半斜,面帶譏諷道。

白衣人向李元慢慢逼近,邊走邊道:“十一年前,狼牙鋒上。”

李元倒退兩步,險些一個踉蹌,指著白衣人驚聲道:“你…你是陸空什麼人!”

白衣人不再答話,他走的極輕極慢,但每走一步,就教李元窒息一分。

“弱水三千!”李元大喝了一聲,霍地高高躍起,揮劍在空中挽出數個劍花,庭院之中彷彿有千百條湍急溪流奔湧而出,白衣人頓時被劍光籠罩…

“好!”徒弟四人同時喝了一聲採。

但見白衣人身形一陣模糊,只聽鏘的拔劍一響,李元身子一滯,從半空中軟塌塌的墜在地上。不時,喉間鮮血淙淙流出,染紅了身下一塊塊青磚。

王貴哀嚎一聲,朝李元屍體撲去。徒弟四人面面相覷,恍如做夢一般,師父竟就這般輕易被人宰了?

孫義率先醒悟,爬起身拼命磕頭,其餘三人一看,爭先恐後,嘭嘭有聲。

白衣人還劍入鞘,漸漸去的遠了。

六月六,將夜,大雨傾盆。

萬劍樓大堂內燈火通明,胡慶年陰沉著臉,在衣襬上抹了抹手心的溼汗,又緊緊握住劍柄。

楊樂道:“師兄,訊息可靠麼?那索命的鬼果真已經來了?”

胡慶年道:“白衣斗笠。賽千里蔡兄傳的信不會有錯。”

楊樂環看滿屋豪傑,發狠道:“也好。今日便教他有來無回,替師兄弟報仇!”

胡慶年思緒不寧,道:“機關暗器都佈置好了麼?”

楊樂道:“師兄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一人插口道:“楊兄弟,要我說這暗箭傷人的東西還是算了罷,傳出去可不大好聽哩。”

胡慶年道:“羅兄有所不知,這鬼人劍法實在可怖,我那李元師兄和幾個師弟武功名氣如何,大夥也是曉得的,他們卻都沒能捱過一劍的招。我老胡死不足惜,但五師弟既然請了這麼多好兄弟前來助陣,倘若行事不周,連累了各位性命,我二人九泉之下何以瞑目。”

眾人一聽,紛紛讚道:“早聞無敵斬胡慶年義薄雲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楊樂心中罵道:“好你個賊師兄,這主意還不是你出的,把自己撇了個一乾二淨不說,還賺了名聲回來。”

那姓羅的道:“怕什麼!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老子就不信他一個人還能把咱們一窩給撂了!哼,左右三城的兄弟全都在這,今天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得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眾人情緒高漲,皆道:“羅兄所言不錯!今日神來殺神,鬼來斬鬼!”

姓羅的神氣更加十足,冷哼一聲,道:“眼下呀,老子就只怕一件事。”

一人奉承道:“天底下還有膽包天羅大寧怕的事?”

羅大寧笑道:“老子就怕那鬼人暗中聞到風聲,早夾著尾巴跑路嘍!”

“哈哈哈哈!”堂內兀自鬨笑,卻見萬劍樓一名守門弟子拖泥帶水,急慌慌的跑進來道:“來了!來了!白衣鬼真的來了!”

眾人面色一凜,各按兵器,魚貫而出。

雨勢愈發猛烈,驚雷一聲接著一聲,閃電一道接著一道。街口的白衣人走的很慢,來的卻很快,電閃之下他忽明忽暗,顯得異常詭異。

白衣人望著眼前百來號人,發出怪聲道:“不相干的,現在走,還來得及。”

羅大寧哈哈大笑:“怎麼?看咱們人多,你怕了?”

白衣人道:“我只是不想你們這些人白白送死。”

“呸。大言不慚!”一人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轉出一杆長槍,道:“你有何通天本事,姓湯的倒要領教領教。”

這人當先出頭,卻有自己打好的算盤。既然劍聖幾個徒弟都沒接下這白衣鬼人一招,只要他拼盡全力,撐上兩招,便足可揚名立萬。

湯姓漢子飛身一槍,好似一條浪中蛟龍。

“好一個神槍太保!啊?”眾人方讚了一聲,霎時又驚。

誰也沒看清那白衣人發出怎樣的招式,便見一條手臂從空中砸下,染紅了一大片雨水。

湯姓漢子滾在泥裡,不住的叫嚎,直叫的人心驚肉跳,嚎的人毛骨悚然。

白衣人又道:“現在走,還來得及。”

羅大寧叫道:“大夥一擁而上,與這鬼人不必講什麼江湖道義!”

眾人衝殺上去,一人卻在暗中扯住羅大寧的袖子。

羅大寧回頭一看,道:“張兄,何事?”

那姓張的道:“羅兄,有古怪。”

羅大寧道:“啥古怪?”

姓張的道:“你仔細瞧瞧那人,這麼大的雨,他身上怎麼一點兒都沒打溼。”

羅大寧定睛一看,果真如此。心中快速計議一番之後,悄聲道:“咱們跟在大夥後面,見機行事。”

白衣人在人叢中有如穿花蝴蝶,幾個起落,便已血肉橫飛。胡慶年見狀不對,招呼眾人道:“退!大夥退回堂中去!”

眾人聽令,急退如潮。

羅大寧與那姓張的對視一眼,乘亂逃脫。

好傢伙,方才這一番惡鬥,別說傷敵了,那白衣鬼的毛都沒人能摸得一下…一百隻羊面對一隻老虎,那還不都是待宰的份。

白衣人步入門廳,箭矢、毒鏢從四面八方密密麻麻亂射而來,他避也不避,徑直前行。那些暗器尚不及身,紛紛落地,白衣人毫髮無傷。眾人大駭,都往後退步,不敢上前。

楊樂見狀不妙,急聲許下重諾,叫道:“誰能殺得此人,楊某願將萬劍樓家業相贈…”

話沒說完,一道白影閃過,楊樂已倒在血泊之中。

眾人當即作鳥獸散。

白衣人道:“遲了。”隨即化作一道魅影,將散逃之人盡數截殺。

胡慶年縮在角落,望著滿屋橫七豎八的屍體,兩腿酥軟,通的跪在地上,求饒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您大人大量,就把小人當個屁,給放了吧!”

“呵呵。”白衣人笑了笑,滴血的劍尖,指向胡慶年的心口。

胡慶年慌道:“當初我幾人師命難違,身不由己,你怎能亂算舊賬?有本事,你去找我師父報仇啊!”

白衣人道:“當然,我當然會找風不停。”

又一陣電閃雷鳴,萬劍樓寂靜無聲,就像一座死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