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根帶林皓白來到達摩院一間禪房,掩上門,往地上鋪的草蓆上一坐,問道:“少林寺也有你看上的功夫?”

京城武林大會上林皓白與釋根打過照面,雖與這和尚沒什麼交集,卻也知道他一定識得自己。林皓白索性也大喇喇的往草蓆上一坐,如實相告:“我是來練混元功的。”

“哦?”釋根詫異道:“卻還不是為了無相禪、金剛經之類的典藏秘笈,而是這等入門的武功?”

林皓白點頭稱是。

釋根道:“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隱瞞身份?”

林皓白道:“怕人笑話。”

“笑話什麼?”釋根道:“你只需報上姓名,就能讓和尚們引為上客,雙手將混元功的經本呈出來任你翻閱,何必委身當一個俗家弟子。”

林皓白道:“還有這種好事?”

釋根嬉笑道:“這話說的,江湖上哪個門派敢不買青虹劍客的面子。”

林皓白自嘲道:“可誰又能證明我…若是一不小心被人當成欺世盜名之徒,亂棍打將出去可就不好看了。”

釋根道:“那還需要什麼證明,就算寺裡沒人認識你,你秀一秀自己的武功不就便了?”

林皓白苦笑道:“武功都廢了,如何秀的起來。”

“什麼?你武功廢了?”釋根瞪大眼睛道。

林皓白嘆了一口氣,道:“你當我如何不肯光明正大的報上姓名,怕只怕被寺裡高僧一試身手,淪為大家笑柄。”

釋根半信半疑道:“你武功盡廢,為何方才又能使出那般高深的內功?那總不是混元功該有的威力吧。”

“這個…”林皓白猶豫道:“方丈大師若在,我才好說。”聽人說釋心方丈前些日子去了武當山,至今還未歸來。

釋根道:“既然為難,那便算了。”問道:“你武功是何人所廢?”

林皓白道:“我自己。”

“自己廢了自己武功?”釋根不解,以為聽錯了。

林皓白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服了兩次仙糧丸討命,藥毒一發,武功便廢了。”

釋根知道這藥,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能接下風不停那一招斷水流…那是第一次麼?”

“嗯。”林皓白點頭承認。

釋根道:“那第二次是什麼時候?”

林皓白道:“和冷月孤交手的時候。”

“啊?你和那人交手…”釋根吃了一驚,頓了片刻,道:“司空笑帶你去小宙天,可不是為了向冷月孤討教武功的吧?”

林皓白道:“我殺了他們一個族人,因此惹下禍端。”

釋根豎起大拇指道:“好小子,果然初生牛犢不怕虎。”又感慨:“你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蹟。”

“全仗有人保我。”林皓白悽悽一笑,腦海裡閃過一張酩酊大醉的面孔,一張淳厚和藹的面孔,和一道孤單寂寥的白影。

釋根道:“既然你武功全失,為何不去找你師父柏楊,反倒投身少林寺來了?俗家弟子練的那些微末武功,於你又有何益?”

林皓白正要答話,卻聽屋外道:“他體內封有靈物,須以混元功築氣,方能重拾此道。”

釋根聽出是釋渡的聲音,當下也不理會,問林皓白道:“你還被人施了封靈術?”

林皓白又是悽然一笑。

“師弟,何時回來的?”禪房門被推開,釋渡喜盈盈的走了進來。

釋根道:“痴和尚,原來你一早便知道他是何人。”

“阿彌陀佛。”釋渡道:“知卻不知,只看得出他並非凡人。他隱瞞身份,應當是有什麼難處吧。”

釋根罵道:“你這和尚裝的高尚,倘若他是江洋大盜,殺人狂魔,你也這般稀裡糊塗的留在寺裡?”

釋渡道:“善哉,善哉。人人皆有佛性,作惡的人蒙佛祖感化,棄惡從善,也可立地成佛。”

“狗屁!”釋根罵道:“我看你這兩年痴的愈發厲害了。”

釋渡呵呵一笑,道:“你此番回寺,怎麼不先來找我?”

釋根道:“我本來要找你耍一耍,活動活動筋骨,哪知半道遇見這小子了。”

釋渡道:“原來你倆人是舊識。”

釋根道:“也算不上舊識,武林大會上見過他,認得而已。”

“原來如此。”釋渡一頷首,道:“剛才覺開來報,說白浩打傷馬非,人被你帶走了,我才知你回寺,這便趕了過來。”

釋根糾正道:“他叫林皓白,不叫白浩。”

“阿彌陀佛。”釋渡兩掌合十道:“我佛門中人須要體會別人的難處,他既然自稱白浩,咱們就叫他白浩便是。”

釋根嘴角抽動,只想揍人。

釋渡問林皓白道:“今日你震傷馬非的那一招,可與前段時間的機緣有關?”

“機緣?”釋根搶話道:“什麼機緣?”

“前陣子白浩無意撞破彗真祖師閉關的密殿…”遂將事情原委對釋根說了一遍。

釋根聽完之後,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方才我問他,他還不肯說。”

林皓白道:“此事不得方丈允許,我斷不敢亂言。”

釋渡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你品行端正,行事得體,貧僧果然沒有看錯人。”

“又來了…囉裡八嗦的,真是煩死了。”釋根橫著眉道:“喂,那兩本經書你帶了沒有,快拿出來我看看。”

釋渡從懷中掏出《無量經》和《金剛十象功》遞給釋根,對林皓白道:“聽覺開所言,想必你已悟得其中一些神通,是不是?”

“是。”林皓白如實答道。

釋渡又道:“但你用的那一招,好像不是出自金剛十象功?”

林皓白道:“金剛十象功運氣時需周身通達,我練不了。”

釋渡道:“難道無量經中果真隱有神功?”

林皓白不敢肯定,只道:“當是有些奧妙。”

釋渡感嘆道:“可憐我與方丈師兄日以繼夜的研習,卻怎麼看也看不出來這本佛經與武學又有什麼淵源…想想也是,當年彗真祖師急欲拔升修為,如何會將一本普通佛經帶去閉關。”

釋根邊看經書邊道:“那是你倆笨,只適合唸經,不適合練武。”

釋渡繼續問林皓白道:“無量經中的奧妙,你可能解釋二三?”

林皓白撓了撓頭,道:“我不過憑想象練習了幾天,要我解釋,我卻也解釋不出來。”又道:“如果能打通丹田氣海,讓體內真氣在大小周天多為迴圈幾次,應該會有進展。”

釋渡道:“這大概要多久?”

林皓白略微思忖,道:“差不多要兩個月。”

釋渡沉吟片刻,道:“混元功覺開是不是已經傳給你了?”

林皓白道:“昨日剛傳與我。”

釋渡道:“可有什麼不解之處?”

一旁的釋根嗤鼻道:“痴和尚,以他的天資,那等三流武功能有什麼不解之處。”

林皓白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好。”釋渡道:“今日我便以你傷人為由,罰去後山思過巖面壁兩個月,如此既不會惹人猜忌,暴露身份,也好讓你潛心參悟經書中的神通。”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道:“這是回元補氣丹,每七日服一次,對你恢復真元大有裨益。”

“多謝首座關照。”林皓白拜謝。

釋渡道:“你便回去收拾東西,到時戒律院會通知此訊。”

林皓白聞言,隨即告退。

釋根將無量經看了一遍,合上經書苦思冥想,過了許久,睜眼罵道:“他奶奶的,我也看不出這佛經裡到底隱含著什麼神功。”

釋渡笑道:“你要是比彗真祖師高明一些,便看得出來了。”

釋根吸了一口氣,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我看武曲星下凡也不過如此。”

“可惜…”釋渡驀地嘆道:“他如果沒有被人封靈,說不定還能幫我少林擋過一劫。眼下,只能靠自己了…”

釋根瞪著眼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釋渡道:“你出門在外,難道連‘歸一神教’也沒聽過?”

釋根道:“聽是聽過,倒不曾留意。這幫人最近好像在江湖上鬧了些動靜。”

釋渡道:“何止是鬧動靜,魔教興起時間不長,已將半個江湖收入在囊中了,要不了多久,恐怕就要來尋咱們的晦氣。”

釋根道:“這群鳥人,連我少林寺的主意也打?”

“有什麼不敢打的。”釋渡道:“不久前天地幫、天羅島、白蓮教三家聯手都敗陣下來,給魔教吞併了去,如今江湖上的大門派也只剩少林和武當了。”

釋根悟道:“原來老和尚趕去武當是為這一回事。”

釋渡嘆道:“如今魔教勢力極盛,我兩家聯手恐也徒勞,除非…”

“除非什麼?”釋根性急,等不得人賣關子。

釋渡道:“除非和魔教約好,各派人手,一對一單挑,方有一絲勝算。”

釋根道:“既如你所說,人家如此勢大,憑什麼依著咱們?”

“你有所不知。”釋渡道:“魔教那九大護法十分自負,找上龍虎盟的時候就曾立約,只要龍虎盟有人打贏他們其中任何一人,便答應立時下山,絕不再擾。”

釋根道:“他們還挺講規矩。”

釋渡道:“可咱們想贏一場也絕非易事,據說那九人個個身懷絕技…”

“哼!”釋根頗為不屑,打斷道:“痴和尚,你當我出去吃了兩年白飯麼?”

釋渡一聽,大喜道:“莫非師弟武功又有大進?”

釋根道:“我去了一趟法鏡寺,已將大如來神掌練到四層。”法鏡寺位於瑪幹沙漠以西的天丘國,當年慧真和尚便是由此來到中原,創立了少林寺。

“阿彌陀佛。”釋渡嘆道:“師弟孤身獨行此地,也真真藝高人膽大。”

釋根輕描淡寫道:“也算佛祖保佑,沒將性命落在那死人谷中。”

釋渡心中一凜,知他此番求藝兇險異常,於是連連唸了幾聲“阿彌陀佛。”

釋根問道:“痴和尚,那魔教九大護法什麼來頭,武功高的驚人麼?”

釋渡道:“若以你之前的修為,很可能打不過他們。”

釋根摩拳擦掌,歪嘴笑道:“好,很好!死寂了幾百年的武林,現在又開始熱鬧了。”又道:“這魔教的掌門人又是哪位大仙?”

“沒人知道。”釋渡道:“但江湖傳聞,魔教九大護法無一例外都是那人的親傳弟子。”

“那想必厲害的緊。”釋根思量道:“假若他們攻上山來,卻不要手下弟子與我打鬥,而是那掌門人親自上陣,我卻還有勝算?”

釋渡搖頭道:“能將手下弟子的武功個個調教成這般地步,做師父的恐怕已具通天之能。就算你將大如來神掌練滿,也斷然不是此人的對手。不過,你方才所言,可能性卻也不大。”

釋根道:“為何?”

釋渡道:“歸一神教的掌門至今還沒有在江湖上露面,他好像並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

釋根道:“既然如此,那倒不足為慮了。”

“這也只是一個猜想而已,事情肯定沒這麼簡單。”釋渡兩道長眉又斜了下來,憂道:“我少林寺位居中原七大門派之首,魔教斷斷不容有失。他們一旦上山,一定志在必得,絕不可能教咱們輕易打發回去…依我看,少林寺的生死存亡,還需系在慧真祖師留下來的那本佛經上。”

釋根道:“臨時抱佛腳怕是來不及了。”

“還有機會。”釋渡道:“就看師弟、方丈師兄和我能不能在白浩身上學一點無量經中的神功了。”

“把希望寄在別人身上,可不怎麼高明。”釋根摸起《金剛十象功》道:“有這乾等的時間,咱們不如先學一學這門武功。既有‘金剛’二字,想必它與金剛經也有些關聯。”

“那你可便錯了。”釋渡嘆氣道:“金剛十象功以力凝氣,以心生象,與金剛經截然不同。此功一要日積月累,二要天時地利,講究循序漸進,順勢而為,切不可求之過急,否則稍有不慎,就令人心智大亂,走火入魔。”

釋根翻著眼皮道:“那無量經中的武功難道就好練了?”

釋渡道:“看白浩這幾日的進境,只要他能說出其中的道理,我想應該不會太難。”

釋根躺直身子,枕著手,若有所思道:“那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