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雨夾雜著些許雪花,刺骨的冷。官道上孤走著一輛馬車,向南駛去。

黑牛大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罵罵咧咧道:“不幹了,老子不幹了!換個人來駕車!”

車簾掀開一道縫,飛出一錠金子。黑牛頭也不回,一把接過,裝入懷中,動作一氣呵成。

歐陽馨道:“早知道這廝如此費錢,本宮僱個車伕好了。”

林皓白斜靠在車廂一角半睡半醒,鹿蕭則跟著陸霜一同練氣。

路面漸寬,隱約已能看到遠處的小鎮。

“又能去酒樓吃大餐嘍!”黑牛揚起馬鞭,心情頓時好轉。

林皓白睜開眼,調侃道:“黑牛,這一路上公主的銀子你也沒少掙,請大夥搓一頓唄!”

黑牛裝聾作傻道:“大哥你說啥?風雨太大,俺聽不清啊。是不是瞧俺辛苦,你要換俺駕車?”

“這孫子!”林皓白暗罵一聲,連道:“沒有沒有,公主體恤你,要請你吃飯!”

“那真是謝謝公主啦!”黑牛扯著嗓門喊道。

林皓白道:“這回他倒聽的真切。”

歐陽馨不樂意道:“憑什麼每次都是我掏錢請客?”

林皓白道:“喂,你堂堂公主,別丟了帝王家的臉。”

吃過飯,聽店裡夥計說名劍山莊路程不遠,但山高路陡,車馬不能通行。林皓白只好將車馬寄存,一行人徒步來到毛羽山腳下。

一條細小的石子路在峭壁中蜿蜒而上,他們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行至山腰。此時大霧瀰漫,一丈之外,已不能見人。歐陽馨假裝崴了一下腳,趁機挽住鹿蕭,皺著眉道:“名劍山莊昔日也是名門大派,怎建在這種鬼地方?”

鹿蕭道:“聽聞從前上山的路能五車並行,只是經楊重樓與天下一戰,半山盡毀,直到薛志重建山莊,才在山壁上通了這條小路,已屬不易。”

又走了一個時辰,山上白霧漸散。林皓白沿著一截垂下的索梯攀上石臺,眼前頓時開朗。

歐陽馨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放眼望道:“這山莊也忒窮酸氣了。”

鹿蕭道:“這般高山險路,石料拉不上來,營造山莊只能就地取材。這一間間茅草房與山景輝映,其實倒也別緻。”

歐陽馨立即改口道:“聽公子這麼一說,果真別有一番風味。”

黑牛探上來一個腦袋,嘀咕道:“牆頭草。”

歐陽馨射來一道兇光,一腳又將他踩了下去。

莊裡聞聲迎出來一個手腳麻利的青年,跑過來道:“在下杜海,不知有客遠來,失敬,失敬。”

鹿蕭作了一揖,開門見山道:“我等慕名前來,想觀閱一番玄天劍譜。”

杜海回了一禮,道:“真是不巧,大管事和我家少主前些日子一起上了京城,都不在莊中。幾位若要觀摩劍譜,還請改日再來。”

歐陽馨怒道:“聽你這口氣,這麼高的山,本…莫不是白爬了?”

“小的失禮。”杜海不知道這行人身份如何,不敢得罪,便道:“不如幾位先請進莊,休息一段時日,等一等他們。”

鹿蕭道:“武林大會早已結束,他們還未歸來?”

杜海道:“難得下山一趟,怕又到別處遊玩去了。”

林皓白道:“玄天劍法不是任人觀閱的麼?”

杜海道:“劍譜任人觀閱不假,但小的哪能做主,諸位萬請見諒。”

林皓白扭頭道:“師姐,怎麼辦?”

陸霜道:“便等幾日也無妨。”

鹿蕭道:“小哥,我等上莊等候,可方便麼?”

“方便,自然方便。”杜海手一展,朝東作請。

歐陽馨道:“我堂堂…怎能走你山莊小門,去把中門開啟。”

林皓白側頭問道:“這從哪進門還有講究?”

歐陽馨逮住機會奚落道:“你個鄉野村夫,懂個屁!”

杜海滿臉堆笑:“得,小的給幾位貴客開中門。”他一溜煙從東面側門跑入,哐當哐當又將正門開啟。

歐陽馨趾高氣揚,率先邁進門去,道:“這還差不多。”

“好字!”鹿蕭駐足讚道。

一張刻有“名劍山莊”四個字的牌匾在茅草柵下若隱若現。

林皓白也讚了一聲:“字中有劍,劍氣十足!”

入門遊廊曲折,階下石子漫成甬路。莊裡冷冷清清,只有不多幾個丫鬟雜役。沿路經過一片松林,才看見稀稀疏疏十來個人在林間練劍。

林皓白道:“這麼大的劍莊,好像也沒什麼人。”

杜海摸著後腦勺,略顯尷尬道:“其實,薛大人重建山莊之初,還是引來不少江湖子弟前來習劍,只不過來的人有毅力的沒天賦,有天賦的沒耐心,幾十年下來,也沒人練出個名堂。後來薛大人仙逝,將掌門之位傳給大徒弟巫雲山,也就是我家少主的父親,自那以後,山莊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林皓白一聽,問道:“老莊主也不在莊中?”

杜海道:“他死了。”末了又補了一句:“被人打死的。”

林皓白雙手合十,連道:“失禮,失禮。”

杜海重重嘆了一口氣,道:“巫老莊主人老實,也親和,可惜資質平平,武功不高。薛大人死後,山莊常常受人欺悔。十年前,丐幫副幫主常德高帶了一群叫花兒上山,觀完劍譜,便賴著不走了。一日,常德高飲醉了酒,將奉茶的一個丫鬟強暴,老莊主前去尋理,卻連遭羞辱,這便動了手,結果捱了人家一棍,便當場氣絕。唉…若不是餘爺當日拜山,這名劍山莊,差點兒就成乞丐的窩了。”頓了頓,又道:“好在我家少主天資聰穎,胸懷鴻鵠大志,餘爺見罷,心生愛惜之情,於是就留在了山上。在他授藝下,我家少主武功一日千里。去年年春,我家少主在白馬城一劍刺死常德高,總算報了殺父之仇,終天之恨,山莊也稍稍恢復了一絲起色。”說到這,他臉上不禁泛起一陣紅光。

林皓白捏著下巴回想道:“想必額前斜分著頭髮的勁裝青年就是你家少主,身著紫袍的中年人就是管事的餘爺?”

“正是!這位公子莫非見過他們一行?”杜海立時來了精神。

“打過兩回照面。”林皓白道:“對了,他們之中還有一個西瓜臉和一個狐妖女子又是誰?”

杜海道:“那是一對來自慶州的表姐弟,前年上莊裡鬧事,被我家少主收拾的服服帖帖的,餘爺看他們根基不錯,便收成了徒弟。”又道:“幾位少俠難道也是從武林大會上過來的人?”

“看了看熱鬧。”林皓白笑了笑,忽見道路盡頭幾處院落又陰又舊,於是趕緊乘機抬舉:“你家少主的比試我也看了一場,身手確實相當了得!”

“哦?哪一場?對手是誰?贏了輸了?”杜海接連問道。

林皓白道:“就是大名鼎鼎的…呃…那什麼…呃…孫念!”他終於想起那人姓名,道:“那傢伙十分難纏,你家少主使了一招玄劍連花,這才分出勝負。”

“真的?”杜海激動的快要跳了起來:“他贏了雷霆萬鈞重劍士孫念?太好了!那少主這回也能進榜了!”他對這行人突然好感倍增,在岔路口拐了個彎兒,畢恭畢敬道:“這邊兒請。”

“哦!原來那個愛吹頭髮的自戀狂就是你家少主。”歐陽馨咯咯笑道。

林皓白恨不得給這不諳世道的傻公主給上兩腳。

好在杜海還沉浸在喜悅之中,未將調侃之言聽進耳朵。他將林皓白幾人引入一處宅院,躬身道:“這裡恰有客房五間,幾位暫且小住幾日,有什麼需要隨時吩咐小的。”

杜海退去。林皓白旋視道:“這院子好生秀雅。”只見東廂房百竿翠竹,西牆邊兩株青松,南簷下十幾盆秋菊花開正豔,後院牆下忽開一隙,有清泉一派,開溝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旋竹下而出。

鹿蕭笑道:“多虧二哥方才一席好話,否則我們肯定住不到這般雅處。”

黑牛也跟著埋怨道:“出門在外,公主你別傻兮兮的張口就揶揄人家,惹惱了小人,給你飯菜裡吐幾口口水你也不知,吃的還香哩。”

歐陽馨捂嘴作嘔道:“死黑牛,別這麼噁心好不好。你這般一說,我怕是連飯都不敢吃了。”

林皓白打趣道:“不吃也好,現下不都流行細腿蛇腰麼。”

歐陽馨雙手叉著腰,扭了扭道:“本宮這不就是標準的水蛇腰嘛。”

黑牛嘻嘻笑道:“俺看是水桶腰還差不多。”

歐陽馨暴起就要傷人。

林皓白道:“黑牛,你這麼說就不對了。”

歐陽馨開心道:“姓林的你終於說了句公道話。”

“公主哪有腰啊!”林皓白趕緊開溜。

“姓林的我殺了你!”

斗笠下的陸霜淺淺一笑,推開一間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