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燕北護國軍統帥龍久上程府做客,飯後與程嶽在後山蒼松下切磋棋技,下到一半,山下忽然喧鬧起來,原來是程家老大程風與三五十個孩童在一起玩打仗遊戲。

程嶽道:“小兒頑劣,我叫他們到別處玩兒去,免得打擾你我下棋。”

龍久一擺手,道:“甚是有趣,莫趕,莫趕。”

只見程風帶領的一隊聲東擊西,神出鬼沒,有意分散敵方兵力,達成目的後逐個擊破,約莫半個時辰便盡俘“敵兵”。

龍久嘆道:“真乃兵事奇才也!”

程嶽笑道:“小打小鬧,算不得事。”

“以小見大!”龍久道:“程兄,若讓令郎跟與我,他日定成名將。”

程嶽笑道:“龍將軍若看得上,只管領去便是。”

十八年前,燕凌王魏清四十歲生辰那天邀五族於羊馬山狩獵,途中遇一花鹿跑的極快,身子又十分靈巧,魏清一連三箭都沒射中,心生怒火,遂策馬追去。諸族紛紛跟進,奈何魏清騎的乃是世間罕有的赤焰寶馬,轉眼便沒了蹤影。貼身護衛朱泗施展輕功先人一步追往,各族緊跟慢趕,擁出密林,卻被眼前一幕嚇破心膽…

只見朱泗跪在地上失聲痛哭,旁邊臥著一具虎屍,赤焰馬和那花鹿都已不知去向。他們的大王臉上血肉模糊,長長一道爪痕觸目驚心。

所幸魏清生命並無大礙,回宮休養幾月便已痊癒。

又半年後,魏清突然決定對納西宣戰。他將原以金族為主的護國軍和霜族為主的禁衛軍改編成西征軍,命龍久為西征軍統帥,意欲重新奪回喀帕草原的控制權。隨即又召回木、雷、火族邊防軍對護國軍與禁衛軍重新進行了整編,命木族袁森為護國軍統帥,火族夏侯進為禁衛軍統帥。

這日,魏清召集五族族長及文武百官舉行朝會。玄紫殿上,一直深居簡出的他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不過佩戴的冕冠上垂了一層金色珠簾遮擋著面目。

眾臣行禮,高呼“吾王萬歲”。魏清示意眾人免禮,問道:“你們可知孤這一年來為何不開朝會,也不曾見人?”

朝堂眾人不知其意,一時無人敢言。

魏清笑道:“孤養傷之際頓然開悟,國之強,需求變,求變就是求贏。孤以前總是顧慮重重,但經歷過生死,忽就什麼都不怕了。但孤知道,總有人會想方設法阻礙孤的變革,索性兩耳一閉,免受其擾。而今變也變的差不多了,孤今日心情尚佳,便開啟天窗,說說亮話。”

木族族長袁山出班,跪地道:“昔日大王被那惡虎所傷,臣等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喪魂失魄,宛如行屍走肉。好在真龍自有天佑,今見大王身體康健,龍威猶勝從前,臣這心口大石終於落下,真是說不出的高興。大王這一年來雖未謀面,可著手實施的一干國策卻順天理、迎民意,群臣百姓無不叫好,實乃當世明君,燕北之幸也!”說罷涕淚縱橫,深深拜了下去。

金族族長龍柯不禁氣的牙癢,他環顧四周,這玄紫殿上文武百官原本半數都是他的族人,如今卻多被遣到地方州道任職。大王負傷醒轉後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要如此打壓他們。燕北建國以來金族一直忠心耿耿,盡心盡力扶持王室,卻莫名其妙落得這般田地。期間,他曾幾次三番要求面見大王,卻無一得召,自家的門檻反倒快要被族人踩爛了。龍柯頓時義憤填膺,正要出班,卻被身旁的程嶽一把拉住。

魏清這時道:“龍長老,你就沒什麼話要對孤講嗎?”

龍柯見程嶽向他使來一個眼色,連道:“大王英明,臣無話可講。”

魏清冷哼一聲,道:“前些日子你不還吵著要見孤嗎!程族長,你也出來。”

程嶽站出來默不作聲。

“你等沒話對孤講,孤卻有話對你等講。孤知道,孤的新政確實傷到了你兩族根基利益,但孤覺得,此番變革能讓我燕北各族團結一致,同心同德。你等心中就算再有不滿也需為國著想,可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魏清面色一變,將一卷急報扔了下來。

龍柯撿起一看,立時大驚失色。程嶽側頭瞄了一眼,仍不做聲。

魏清咬著牙道:“十五萬西征軍,在喀帕草原被納西不足八萬人打到丟盔棄甲,竟連孤的西關要塞都賠了進去!龍柯你是金族族長,是不是對孤的決意不滿,讓龍久故意為之!”

朝堂上一時耳語不絕,議論紛紛。

龍柯此時早已大汗淋漓,程嶽卻起身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依臣看來,這戰報是偽造的。”

魏清瞋目道:“大膽!此番西征兵敗,你程嶽也脫不了干係!”

程嶽冷笑道:“大王此言何意?”

“今日便叫你倆死個明白!”魏清看向一側,道:“龍尚書,將你知道的儘管說來。”

龍毅起身走到朝堂中央,跪地大聲道:“稟大王,數月前我找族長議事,半途卻見程嶽神色匆匆拐進族長書房,我心中生疑,於是輕步於牆外偷聽,他們所謀的,正是要用一場敗仗逼停大王西征和變法。”

龍柯聽後直被氣的兩眼發黑,他指著龍毅顫聲道:“老夫平日待你不薄,你這孽障竟然含血噴人!我找程族長議事不假,但議的是我兩族聯姻之事!”

龍毅冷哼一聲,信誓旦旦道:“我那日分明…”

“敗類。”程嶽念字掐決,回身一指,龍毅的官帽便被一道藍光射成兩半。

“啊!”龍毅披頭散髮,神色駭然,一言也不敢發,一動也不敢動。

袁山斥道:“程嶽,你想殺人滅口不成?”

程嶽呵呵一笑,道:“現在殺他還為時尚早。”

魏清大怒,喝道:“來人!速速將這兩個叛逆就地處死!”

副將黃放領兵衝進殿來,程嶽仰天長笑:“無憑無據,便要以莫須有之罪置我與龍族長死地,你們未免也太性急了一些。”

殿外忽地殺聲震天,一股奇兵正從東面太子宮奔襲而來。

見勢不妙,魏清身旁灰影一閃,一股冷冽的劍氣直衝程嶽和龍柯二人而去。

只聽噌的一聲,程嶽掌心泛藍,朱泗劈斷一截冰箭,向後退了幾步。

“黃將軍速去殿外支援,此處朱某一人便能應付。”朱泗微收長劍,淡然道:“今日我倒要看看,你霜族術法到底有什麼奧妙!”

正要出劍,朱泗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低頭一看,地上不知何時生出一層白冰將他雙腳牢牢縛住。

程嶽嘴中唸唸有詞,伸手一甩,指尖發出幾道湛藍的冰箭。朱泗足下生力,震碎白冰,旋即擰腰躲過快慢不一的數道冰箭,躍至空中揮劍急點。

一道道青色劍芒從朱泗劍中迸發。程嶽雙掌探出,手心向上一抬,一堵冰牆拔地而起,立在身前。劍芒釘入冰牆,似是融化在了裡面。

朱泗大喝一聲,電閃而至。堅實的冰牆被一劍刺穿,程嶽側身躲過劍鋒,數道裂紋蔓延開來,他提起龍柯急退三丈,冰牆轟然倒塌。

朱泗握劍當胸,霎時青鋒暴漲,一旋身,猶如惡龍咆哮。程嶽護住龍柯再結一印,只見兩人迅速被白冰層層包裹。

朱泗一劍刺入,如此強大的劍勢卻只入冰三分。錯愕間,原本光滑的冰面驀然發生變化,一瞬之間十幾條冰槍狀物戳了出來,朱泗猝不及防,全身多處被冰槍釘穿。

“不愧是大內第一高手,竟能一劍沒入我玄冰屏障。”程嶽舒了一口長氣。

朱泗倒在血泊中,全身上下七八個黑洞洞的窟窿動心怵目。

朝堂之上人人嚇得面色灰白。魏清看了看程嶽,又看了看已經攻入殿門的程風,豆大的汗珠一顆接一顆順著下巴不斷滑落…

天色大明,宮牆外袁森顯得有些悸動不安,事成與否,就看今日了…

這時,一名掌旗急奔上來邊衝邊喊道:“報!將軍,龍久領西征軍回來了!”

“什麼!龍久?”袁森險些一個踉蹌:“現下到了何處?”

掌旗道:“距京不到三十里!”

袁森罵道:“操他孃的!阿蘇玫那個婊子到底動了多少兵馬,連人都沒有牽制住。”轉念一想,又道:“龍久帶了多少人回來?”

掌旗道:“五萬左右。”

與自己旗鼓相當,還不算一個太壞的訊息。袁森道:“速傳夏侯將軍召兵支援。”

少傾,夏侯進匆匆趕來,急道:“袁將軍,這個節骨眼兒上龍久怎會回來,沿途怎也沒個探子早報一聲?”

袁森愁眉不展,將夏侯進拉進帳內,道:“據說龍久夜行晝息,繞野而行。”

夏侯進道:“莫非咱們的計劃被他知道了?”

袁森沉思道:“此計萬無一失,按理來說斷然沒有這等可能,可他為何卻將時機拿捏的如此之準…”

“這可如何是好!”夏侯進焦躁不安道。

“事已至此,唯有死戰!”袁森攥緊拳頭,問道:“你集結了多少人馬過來?”

“八千禁衛。” 夏侯進答道。

袁森又道:“宮中情況如何?”

夏侯進道:“朝會剛剛開始不久,黃副將領兵一千把守殿門,隨時候命殺人。”

“一千人…加上朱泗,解決程嶽應該不是問題。”袁森沉吟片刻,道:“夏侯將軍,你立刻派親信前去遼州問你妹夫黃攀借兵增援。”

夏侯進道:“我這就去辦。”

“且慢,還有一事…”袁森眯起眼睛,一臉陰毒道:“分派去些禁衛,把龍家和程家府上所有人全部給我綁到這來!”

“正該如此!”夏侯進磨牙鑿齒,面相猙獰。

“報!”又一名掌旗衝進帳來,道:“將軍,程風率兩千步卒攻佔玄紫殿,大王和族長都被俘了!”

“啊!”這訊息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將袁森當頭擊中。

夏侯進一把攥住那掌旗脖子,目眥欲裂道:“放屁!王宮四門各有守備,如遇異常定會燃煙相告,這程風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掌旗怯道:“小的接到線報,程風率兵由太子東宮而出…”

“小小東宮怎麼可能藏的住這麼多人?再說程風未隨龍久西征,早被解除將職,這兩千人又從何而來?”夏侯進繼續喝問道。

掌旗道:“小的也不知曉,只是這些步卒有半數能使霜族火術,怕是程傢俬募的族軍。”

“報!汴州統帥龍康率一萬五千輕騎於十八里鋪同龍久匯合!” 帳外一報又接一報。

“咱們…輸了…”接二連三的噩耗,讓袁森面如死灰。

“莫說輸贏,袁將軍,眼下之局如何作解啊!”夏侯進心慌意亂道。

袁森臉上陰晴不定,許久,說了一個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