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出一片密林,眼前豁然開朗。山下平川被麥田分割成塊,時近中秋,麥子都已收割,田裡青煙嫋嫋,是人在燒麥秸。一條小河蜿蜒流淌,穿進遠處一座城中。

一對老夫婦各揹著一捆木柴從身前經過,林皓白趕忙叫道:“老伯,這裡可是湖州?”

老頭道:“這是安州,前面那是安城,你們定在紫明山裡迷路了罷。”

林皓白又問道:“那這可通天州?”

“通倒是通的,就是遠了些,不如走水路快。”老頭答道。

林皓白點頭稱謝。

“不妨事,不妨事。”老頭和老嫗相互攙扶,往山下走了。

“啊喲!”黑牛裸著上身,伸指從腰側夾下一隻黑色小蟲,罵道:“死蟲子咬俺作甚。”

林皓白嘲弄道:“這蟲子也不嫌硌嘴。”

一隻鹿頭伸了過來,舔了舔黑牛腰上的紅點。

黑牛扔掉蟲子,親暱的抱住鹿兒:“還是你對俺好。”

林皓白道:“這老兩口好像沒怎麼注意到鹿兒。還是師姐有辦法,不然它也太惹眼了。”

怪不得,原來黑牛的上衣穿到鹿兒身上,衣口用藤條扎著,只露出鹿頭和四隻鹿蹄。

“聽聞風不停便是這安城人。”陸霜低聲呢喃。

安城不大不小,四方四正,城內大樹參天,到處花開鳥鳴,大街上人都很閒,盡是打牌的。

“小二,拌兩斤牛肉,弄幾個小菜,再給我們收拾兩間上房。” 林皓白一腳踩在長凳上吆喝道。

黑牛朝著店裡夥計遙遙伸出手掌,大聲道:“五…五斤牛肉!”

“得嘞,您幾位先坐,馬上就好。這位爺,您這個…呃…我給您栓到後院兒去?”店裡小二不像本地人,行事頗為麻利。

黑牛將鹿兒往身後一藏,道:“不成不成,它和俺同吃同睡。”

小二難為道:“幾位爺,牲口哪能帶進客房,您體諒體諒小的…”

林皓白丟出一錠銀子,道:“這不是鹿,也不是馬,是一條狗嘛。”

小二接住銀子,改口道:“對對對,狗當然可以和人住。”

夜晚,三更時分,灰牆邊上兩個人鬼鬼祟祟的竊竊私語。

黃衣人小聲道:“大哥,不會有錯吧?”

旁邊藍衣人皺眉道:“你還信不過我的追蹤術?”

黃衣人連連擺手:“不,不。只是靈煙鹿事關重大,怪小弟多嘴。”

“放心,老梁使蟲在那黑漢身上留了記號。”藍衣人將左手拇指、中指和無名指捏在一起,眯起眼睛,道:“黑漢住在二樓左手第三間,白衣女子應在其他屋子。”

“靈煙鹿呢?”黃衣人焦躁道。

藍衣人道:“和黑漢在一起。”

“那就好!”黃衣人舒了一口長氣。

“迷藥備好了嗎?”藍衣人問道。

黃衣人猶豫了一番,下決心道:“就用風迷散罷。”

藍衣人道:“你真下血本啊,那龍涎香和天魔草可不好找。”

黃衣人道:“比起靈煙鹿算得了什麼。畢竟對面有劍神的徒弟,萬一失手了,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賢弟,咱們事先說好,你取完鹿血,屍體可要留給為兄。”藍衣人顯然不想白白幫忙。

靈煙鹿渾身是寶,黃衣人十分不捨,但還是賠笑道:“小事,小事!一言為定!”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擰開,倒出兩顆藥丸遞給藍衣人一顆。

藍衣人道:“給我另一顆解藥。”

黃衣人暗罵一聲,又將另一顆遞過,笑道:“大哥難道連我都放心不過?”

藍衣人捋須哈哈一笑,道:“一向謹慎慣了,賢弟莫怪。”

服畢藥,黃衣人又從袖中抖出一個小瓶,朝空中揮灑了幾下。又等了一刻,二人摸進客棧。

黃衣人低聲道:“大哥,以防萬一,還是放一隻紫眠蚊去叮一口那白衣女子罷。”

藍衣人一臉不捨:“紫眠蚊叮人便死,這寶貝我手頭可沒幾隻了…”

黃衣人道:“大哥,大局為重,紫眠蚊尚可繁育,那人師從劍神,必定內力深厚,萬一風迷散沒起作用…”

“行啦。”藍衣人略顯煩躁,擺手道:“我放一隻便是。你去查查店薄,看她住在哪間屋子。”

一切妥當。

二人推門而入,藉著月光,看到黑漢緊緊摟著靈煙鹿睡在地上,床上一人側身背睡。

忽一聲悶響,二人嚇了一跳,緊接著一陣惡臭撲鼻,他倆這才回過神來,原來黑漢放了一個臭不可聞的臭屁。

藍衣人氣不打一處來,掩著鼻子狠狠踢了黑漢兩腳。黑漢伸手扣了扣屁眼,依舊鼾聲震天。

黃衣人乾乾瘦瘦,廢了好大力氣才將黑漢與靈煙鹿分開。他從腰間摘下一個囊袋平放在手掌,之後伸出一指沒入鹿肢,旋即將指尖鹿血滴入袋中,只見囊袋黃光一閃,靈煙鹿竟化成一股白煙鑽了進去。

黃衣人繫上紅繩,心中大定。

藍衣人道:“這兩人如何處置?”

黃衣人咬牙切齒:“小畜生!害咱們大費周章,那風迷散也就罷了,還連累大哥折了一隻紫眠蚊,這兩人定不能饒!”他摸出兩顆細小黑粒,又道:“此地殺人甚為不妥,一怕那徒弟摸清來龍去脈要尋麻煩,二怕引來官府追查。既然已經花費如此代價,那小弟也不心疼這兩顆血蜈蚣卵了,只教他們吞入腹中,一月孵化,一月長成,再等月滿之夜,便要噬心啖肺,生死不如。屆時再查死因,也查不到你我頭上。”

藍衣人道:“明日他們醒來發現鹿不見了,豈不生疑?”

黃衣人道:“這個簡單,咱們離去之前造個假象,假裝是鹿兒自己跑了。小弟在湖州鳳凰城還有一處宅子,你我先在那避上一段時日,這些年我與大哥各忙各的,乘此機會,也好多多交流。”

“先生布置周詳,在下佩服,佩服!”

“哪裡。”黃衣人擺手自謙道,“只是不想惹上沒必要的麻煩而已…”

“不對…”他恍然轉身,不由驚的向後跳了一步,卻踩在黑漢身上,摔了一個四腳朝天。

黑牛翻身抱住他夢囈道:“鹿兒乖,莫要踢俺。”說罷伸出厚唇親了黃衣人一口。

黃衣人顧不上噁心,一臉驚懼的看著師哥身旁的少年,顫聲道:“你…你怎…”

藍衣人一動不動,嘴裡蹦出倆個字:“你娘!”

少年一副人畜無害的溫煦模樣,慢慢走了過來。

黃衣人掙脫黑漢,伸指虛點少年,一股濃黑的墨汁從指尖噴出,但凡濺到之處,瞬時蝕出一個坑來。

少年身形鬼魅,只一閃,黃衣人天突、檀中二穴被點,全身氣機滯停,便與藍衣人一般一動不動了。

少年順勢又點上耳門,負手踱至藍衣人身旁,道:“咱倆好好說會兒話,他聽不著。”

藍衣人道:“你想怎麼樣?”

少年道:“我對剛才那隻袋子非常好奇,你說說看,他身上還有什麼值錢的寶貝,夠不夠換你的命。”

藍衣人略微思忖,便知師弟等會兒也遭如此拷問,暗罵少年手段陰損,但此時性命攸關,也顧不得許多了,於是開口道:“在下郭峰,與師弟寧採彤師出納西五毒門,他擅使毒,我擅馭蟲。你說的那隻袋子叫靈獸袋,天下靈獸都能滴血入袋,但袋中不能生長,故此幼獸不宜進袋。”

少年道:“這頭靈煙鹿算不算幼獸?”

郭峰道:“它已成年。”

少年點了點頭,道:“你繼續說。”

郭峰道:“稱得上寶貝的,便有一本《萬毒綱目》。此書乃是三百年前師門老祖蘇行鵲所著,記天下藥草毒物九千九百餘種,繪製於圖,盡述藥效、功能及相生相剋之理,且匯寫各代醫著精要,有藥方一萬八千七百四十二篇,實乃天下毒宗執牛耳者。”

“看你倆如此窩囊,如此珍品怎會落入你手?”少年側頭問道。

郭峰道:“十年前五毒門攤上禍事,滿門上下一百六十六人遭大魔頭陳三年屠戮,我與師弟因被派往米爾山尋找火練蛇與赤練草,這才逃過一劫。我倆聞訊,便在洛京躲了幾年,等此事消散,才敢悄悄摸回宗門。回去之後,門內殘空敗破,白骨累累,但那魔頭卻沒找到暗閣裡封印的兩本奇書。我與師弟按師父生前所授擺陣作法,取出了那《萬毒綱目》和…和…”

少年道:“和什麼?”

郭峰猶豫再三,權衡利弊,還是說道:“和四代掌門天悟之書,《馭靈本》。”

少年笑道:“看來這本書在你手上。”

郭峰心中一痛,只得點頭稱是。

少年道:“你這師弟既擅使毒,目前有何珍奇成品?”

郭峰道:“要數珍品,他目前能做出來的卻也不多。一為蠱心丸,融血於丸,教人吞服,可讓人一個時辰之內隨血主心念控制;二為仙糧丸,能短時間大幅提升戰力,戰力越強,提升越多,但後遺症也頗為可怕,習武之人服用一次便要修為大跌,服用兩次武功盡失,倘若服用第三次,藥效一過,大羅金仙也救不活;第三便是他方才用過的風迷散,無色無味,見風而散,可讓方圓二里人畜陷入昏睡,兩三個時辰無法醒轉。”說到這,不由地道:“恕在下斗膽問一句,少俠你為何沒有中招?”

少年道:“因我呼吸與常人不同,自然不會被迷。”話剛說完,郭峰耳門一痛,什麼也聽不見了。

林皓白解開黃衣人穴道,所言幾乎與藍衣人無二。郭峰除了那本書之外,所飼養的蟲子大多是害人的東西,也就一種子母影蹤蟻聽著有些用途。不過聽寧採彤提到的陰冥血清丸倒是稀品,可解天下奇毒,若是帶幾顆在身上,行走江湖便又安全很多。林皓白轉頭看了一眼酣睡的黑牛,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解開兩人穴道:“我在這還要待上幾日,把這隻靈獸袋先放下,三日後酉時,將《萬毒綱目》、《馭靈本》的原本,一對子母影蹤蟻和兩顆仙糧丸拿到此處。”

“別耍花招。”他伸手一戳郭峰,再一戳寧採彤,在兩人體內各種下一縷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