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佈局，入局

多年以後。

金色的光點自遙遠的東方飄忽而至，驚擾了王不留行那無比冗長的夢。

揮之不去的裂痕逐漸清晰，化作他生命中無法掩飾的缺口，就如同剛滿十八歲那天所意識到的一樣。

某種預感倏地變得強烈。

睜眼時分，他終於回想起那天午後，心底湧現沒有來由的落寞。

烈陽高照。

日芒灑落在九華山巔造型奇特的銀色高塔尖頂上，對映出耀目輝光。

其上空，觀感厚重的雲層不知什麼原由始終聚攏成與塔尖線圈類似的形狀。

久久不散。

九華山南側的五臺峰下有一自然村落，名為“問道村”，村民千餘。

村北面是一座常年積霧的高山，當地人稱之為雲臺。

此山頭，天然石臺之上。

少年端坐，閉目冥想。

其身著一襲黑袍，面容清秀，氣質出塵。

眉宇間卻有一絲冷氣。

像極了與他遙遙相對的太乙雪山，生機盎然與萬丈嚴寒只有一線之隔。

石臺上鐫刻棋盤，一側放著黑白兩色棋子。

“咕咚。”

其手腕上類似腕錶的裝置發出“木桶打水”的提示音。

他左手微抬，手指輕觸螢幕，後者翻轉，露出複合式投影燈。

一面立體且可感應操作的虛擬介面映入眼簾。

原來是相識多年的網路棋友透過全民普及的聊天軟體發來對弈邀請連結。

他用手在光幕上寫下幾個字作為答覆:“咦？這麼早？”

多年以來，他與這名棋友達成了某種默契。

日出時分由他約棋，傍晚日沒前夕對方邀請。

每日對弈兩局。

這種習慣彼此心照不宣的保持了四年有餘，如今竟是打破了。

訊息發出，對方秒回:

“升學考試結束，無聊宅家，有空嗎，走一盤？”

“隨時有空，來。”

手輕輕一揮，光幕尺寸放大，他點開連結，介面跳轉至網路圍棋軟體好友對戰房間。

由於賬號繫結互通，他的暱稱與聊天軟體一致，介面左上角顯示頭像為一隻“菜狗”：

王質爛柯

業餘1段

本局系統隨機分先，由對方執黑先行：

瓜田李下

業餘2段

第一手，對方落子左下角“三之4”小目。

此刻，令人驚奇的一幕出現。

王不留行身後的影子像是“活”過來一般，化作一個跟他外貌相仿的小黑人與之對坐，伸手取黑棋下到石面棋盤上的對應位置。

他點選光幕，以“五之3”低掛，作為回應。

“踏。”

一旁的白子自行落到棋盤，精準復刻了網棋的下法。

第三手，黑棋“四之5”小尖。

第四手，白棋“八之3”拆二......

兩人行棋速度極快，幾乎少有間隔。

隨著局面展開，各自風格明顯。

“瓜田李下”棋風謹慎，滴水不漏。

王不留行則天馬行空，不拘一格。

棋至中盤，因為太浪，白棋隱隱有崩盤趨勢，區域性多處成“劫”。

至此，他做困獸之鬥，率先開劫。

最終因劫材不夠，棋差一著，歷時十五分鐘，大龍被屠，滿盤皆輸。

雖然輸了他卻會心一笑，發出一串字：“棋力又長啊。”

對方回覆：“承讓承讓！怎麼感覺你是故意入局？”

“再來！”

彈指間，影子小黑人消散，剛才的敗局留在石面棋盤。

第二局，兩人行棋速度不約而同地慢了下來。

“瓜田李下”發來一串省略號。

他問：“怎麼？”

“其實，我一直想說的是......這是我哥的號。”

對方補充：“我是他妹妹。”

“兄弟”變“姐妹”王不留行愣了一下，他發了個滑稽的表情：

“額，好巧，我這號也是我姐用她朋友的身份註冊，事實上，我是男的。”

長足的沉默，棋盤上再無動靜，直到三次讀秒用完後，對方超時判負。

王不留行意識到事情不簡單，難道.....真不是開玩笑？

棋局解散，聊天軟體上，對方發來一串問號：“？？？？？”

顯然，對於“姐妹”變“兄弟”這件事情她也是懵的。

對此，他不知道該如何回覆。

四年來，他們的關係十分微妙，彼此知曉各自不願與熟人透露的一些“小秘密”。

“你幾歲？”對方第一次問出關於圍棋以外的問題。

“明天剛滿十八。”

“嗯？我也十八。”旋即又做補充：“比你大兩天。”

“唔，小姐姐好。”

“你志願報了哪？還是保送？”

王不留行撓撓頭，回覆道：“你是指上學？讀過點書，但沒上過學，我住山裡的，學校好玩嗎？”

“額，還行吧......山？哪座山？”

“崑崙山脈，我在雲臺。”怕對方不信，他錄了一段對面太乙雪山的短影片發了過去。

“假的吧！還真是崑崙山脈主峰太乙山！不是說那裡是無人區？據傳有神仙。”

“沒有，這裡住很多人。”王不留行似是不知道她的話什麼意思，“神仙？有嗎？我怎麼沒見過。”

對方發來個搞笑的表情包緩解尷尬：“也是，神仙怎麼會玩手機。”

四分之一秒後又發現不對勁：

“也不對啊，那地方怎麼會有網路訊號？方便打個影片嗎？眼見為實......”

“額，不是很方便。”出於某些原因，現在，他還沒辦法與之視訊通話。

“好吧好吧，是我唐突了。”

這時，王不留行恰巧瞥見一個扛著鋤頭的白髮老者御劍從雲臺山一側飛過，他回：“稍等，我找個人問問。”

他朝老者一招手，嘴裡卻發不出聲音。

似是有所感應，老者只覺後背一涼，下意識望向雲臺山頂的石臺，頓時嚇了一跳，趕忙降落。

才落地，老者上前行禮。

在見到王不留行面無表情甚至看上去有些嚴肅的神色時冷汗直冒，支支吾吾：

“晚輩拜.....拜見，小......小師叔......”

看著這個不算相熟的人喚自己小師叔，王不留行有口難言。

憋了半天愣是一句話說不出口，只得役使自己的影子變幻為一串字：

“我們是神仙嗎？”

老者揩揩額頭的汗珠，鬆了口氣，笑著答覆：

“小師叔說笑了，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仙。”

他指了指九華山上的銀塔：“作為堅定地唯物主義者，恕晚輩斗膽直言，我們，要相信科學……“

“謝謝。”他以字道謝。

“農務繁忙，晚輩先行告退！”

老者再行一禮，說罷扛著鋤頭轉身御劍而去。

往後，他又問了幾個從天上路過的，得到的答覆皆是一致。

於是他回覆對方：

“剛才問了十二個人，他們都說這裡沒有神仙，大家都是男耕女織的凡夫俗子。”

對方將信將疑：“啊哈？”

他引用老者的話：“作為堅定地唯物主義者，我們要相信科學。”

“行叭，我也就隨口一問，別介意別介意。”

王不留行反問：“你呢？”

對方回：“和你差不多，我也住山上，只是山下有一座城，稍等。”

說是稍等，也是等了將近半個鍾。

對方發來一段內容較長，俯拍視角的影片。

“我家在千靈山，山谷盆地裡的那一大片村落是祖地李家莊。

看到那條湍急的江了麼，它叫白河，兩岸的群山是小有名氣的玄武峽。

站在這兒可以將遠處的城市盡收眼底，左側森林公園的建築群就是我即將就讀的顯聖大學......”

“真不錯呀！學校離家這麼近。”

王不留行看完影片由衷感嘆，發出這句話後附帶一個“來自網友的肯定”的表情包。

“唔，那像我這樣的，怎樣才能就讀大學呢？”

“你會馭獸嗎？或者有什麼其他過人之處？”

“馭獸麼？略懂......吧。”

對方發來一個文章連結：“看這個，據說沒經歷常規教育的話，可以走特招途徑。

參加全國九品馭獸師考核大賽，如果能順利躋身前十的話就可以選擇一所高校就讀。

你可以，瞭解一下。”

“好。”

對方又發來提示：“報名通道你點選‘閱讀原文’進去就可以找到。

開啟下端地圖導航會自動定位離你最近的報名確認城市，試試。”

王不留行依言照做：“好像真的可行。”

“報名城市定哪了？”

“兆酆，離我不遠，比賽也是在那舉行。”

“嘻嘻，加油，成功了記得來顯聖找我玩。”

匆匆一瞥，對方秒撤回。

“啊？什麼？”

“沒，打錯字了。”

“謝謝你。”

“謝我什麼？”對方顯然對他的話感到莫名其妙。

“平時都是跟自己的影子一起發呆，第一次跟別人聊這麼多關於自己的事，忽然覺得，很奇怪，說不上來。”

“和影子......一起發呆？”對方接著發了一條：

“越來越好奇你這傢伙到底是什麼存在了！”

“不方便影片的話，來張照騙也行！”

“啊不是，照騙照片。”

“片.....”

對於這種要求，他回：“老姐跟我說，人醜不拍照。”

“來個背影也行。”

“行吧，我讓它幫我，那你，禮尚往來......”

“好！”

當晚，王不留行躺在榻上輾轉反側，心裡感覺很奇怪，就像是突然缺失了一塊，又似乎多了點什麼。

他翻閱著跟瓜田李下的聊天記錄，最終看著那張背影照，心事紛繁。

【時間，差不多了。】

當他想向對方發訊息的時候，聊天記錄突然更新：

“睡不著。”

“同。”

這個問題很唐突，但他還是發問：

“你說，所謂孤獨的本質是什麼，愛與被愛又是什麼感覺？”

“......”

“不知道呀，家裡管得嚴，沒談過，想知道答案的話，就得先切入這個問題......”

對方的提議令他心頭一顫：

“要不我們，做一天的戀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