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的轉角。

臨近碼頭的一座破損老舊房屋裡。

兩道人影對立而坐,冷風從搖搖欲墜的窗戶口吹入,掀起了二人的髮梢。

微弱的鮮血鐵鏽味在空氣中飄散,除卻隱隱約約能夠聽到城鎮遠處傳來的嘈雜聲,這裡顯得格外安靜......

有間撤下手臂處纏著的繃帶,眼神飄渺的望向屋子中的角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幾片樹葉正好被吹進屋內,從窗戶處飄進,緩緩落在了有間的腳旁。

不多久。

一陣腳步聲和拖拽聲從外面響起,伴隨嘎吱一聲木門被推開,冷風像是不要命的使勁往裡灌,來人站在門口打了個哆嗦......

“現在情況怎麼樣?”

安僅一邊將羅伯特的身體拖進屋裡,一邊開口詢問道。

“不太好,那傢伙終究還是動手了,和以前一樣,幾乎沒有留下活口的意思。”

有間平淡回答道。

語氣中,似乎有隱隱一絲的懊惱,不過這絲懊惱轉瞬即逝。

像是帶有預料,安僅得到答案後也並未第一時間有任何反應,而是沉默著將羅伯特那昏沉的身子,給拖拽到木屋牆角的地方。

算是細心的踢幾捆稻草壓在羅伯特身上後,安僅便不再去管後者的事情......

“外面天氣很糟,即使我穿得夠多了,但還是感覺冷得不行。”

安僅像是智障兒童一樣。

這種時候還在吐槽著天氣情況如何。

他說著,同時邁步走上前去,伸手將剛才自己推開的大門給關上。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開門時太過用力的緣故,這門的扇頁似乎出現了點問題,怎麼推都感覺好像有個東西卡在門縫。

“唔......釘子脫落了。”

蹲下來進行觀察的安僅,得到了這個結論,他稍稍把門抬起,再用力一推,這爛門才得以重新關上。

然後,他又打了個冷顫。

這一幕被有間給看進了眼裡......

“興許是因為人沒用了,身體不行了,所以才會對溫度這種東西格外敏感。”

“誒,其實沒有必要這麼轉著彎的罵我吧。”

安僅拍了拍沾上灰塵的手,找到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不然呢?不是人沒用了,怎麼會一直躲著眼睜睜看著我一個人去阻止那個女的?”

有間朝安僅投去不善的眼神。

眼神裡,有埋怨,也有對其產生的恨意。

“我這不是拿她沒辦法嘛,養了這麼多隻鬼,想要幹掉我簡直輕而易舉,想著你比我厲害些,就覺得你應該能贏,我過去就是送人頭的。”

安僅笑呵呵的解釋道。

說著話的時候,他習慣性的從口袋裡摸出一支香菸叼在嘴裡,然後拿出火柴給自己點上。

“所以你看到以後就怕了,就想躲起來?這和你的性格可不同。”

有間說道,語氣也慢慢加重幾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腦子裡打的是什麼算盤。”

“嗯?算盤?你可別誤解我......”

安僅反駁的話還沒講完,就被有間開口給打斷。

“誤解?你已經把那個東西給帶來了的事以為瞞住我了?”

此話一出。

安僅臉上先是頓了幾秒,隨後又假意被煙霧嗆到,略顯尷尬的咳了兩聲......

嗯,果然還是沒瞞住有間。

也許對方早就知道,他從頭到尾裝的樣子,戲精上身,或許在有間眼裡就是一隻在跳舞的猴子。

想到這裡,安僅突然覺得之前自己演的那麼多,似乎都是在做無用功......

“咱們先不聊這個,我想和這位妹妹聊點。”安僅把視線朝角落安靜坐著的喜喜看去,用上了極為糟糕的話題轉移方法。

“你是想等它殺到足夠多的人,積累的怨氣到足夠多的地步,然後用你那破玩意兒把這個世界關閉吧?”

有間沒有理會安僅的話題轉移,繼續質問著對方。

見逃避不了,安僅也不想再繼續隱瞞下去,反正有間也看出了個七七八八,再藏著掖著也沒多大意義。

“嗯,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不同意。”有間冷淡回道。

“我當然知道你不同意,所以這不是才沒告訴你嗎?”安僅略顯勉強的笑著,似乎想透過這種尷尬笑容來緩和此時的氣氛。

“你看吧,現在那東西出來了,你和我都沒有辦法,我估計即便請上面的幾位來,他們也都會束手無策......而如果等它依靠著千野的身體回到現實當中,那現實世界或許會翻天。”

“現在唯一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的怨氣達到足夠量,與平行儀起共鳴,把這個世界給關掉,將它一直困在這裡是最好。”

“我知道你對它有特殊的情感,但總歸是人命觀天的事,你想要的那個千野,他回不來......”

“你故意把它放出來的。”有間板著臉再次打斷。

這話一出。

原本侃侃而談的安僅便止住了聲。

他看了眼有間,又看了眼喜喜,停頓好幾秒後才緩緩搖著頭,準備罷手。

“不用裝,我知道是你故意的。”

“在你打著哈哈把謊話編出來之前,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有間沉聲說道。

“在你看來,你這麼做是為了救現實世界的人,很英雄,簡直就是個救世主......但是,那些因為需要填滿它怨氣的人,那些被帶入到這裡的人,你獻祭他們的時候,有問過他們,徵詢過他們的意見嗎?”

一句反問。

讓安僅臉上掛著的勉強笑容逐漸消了下去。

他似乎想要開口為自己解釋點什麼,但最終又只是動了動嘴唇,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嗯,你說得對,我的確沒問過他們,也沒考慮過他們。”安僅重重吐了口氣,然後又用力吸了口手裡的煙。

因為指尖的顫抖,導致不過睫毛長的菸灰掉落在褲腿上,燙開一小圈汙漬,漏出了裡面的大腿。

“不過,這是沒辦法的。”

“我沒有更好的主意,相比起人數來看,我只能選擇去救現實裡的人,沒有其它選項。”

他說著。

心裡也像是在經歷某種掙扎......

實際這個計劃從腦子裡開始浮現的時候,安僅就認為荒唐無比。

向來以生命平等為理念生活的他,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竟然是拉人墊背,從而去救下其他人,他就感覺自己的臉頰燙得不行。

那是羞愧,是歉疚,是他不願意去做。

可仔細思量過後又不得不做的事......

從窗戶口灌入的冷風。

讓安僅感覺自己的心靜不下來。

他站起身想把那扇破舊的窗戶給推合上,不讓風這麼吹自己。

不過就在起身時候,有間卻已經站在了他面前,並且伸出了左手,沒有絲毫感情的說道:“給我。”

“沒辦法的。”

安僅自然知道有間要的什麼。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有間不會同意這個計劃。

千野那個本來無辜可憐的傢伙,是有間最想保下來的人......

封鎖世界。

那也就意味著千野會永遠待在這裡。

即便是任務完成,即便是邀請會的時限過去,他以後都只能生活在這座不太大的小島上。

安僅知曉有間一定不會眼睜睜看千野這樣。

對方對千野的情感,是他不能想象,也是其它所有人不能想象到的程度......

換言之。

有間剛剛說出口的那些話,什麼在意現實世界裡的人,卻不在意這裡只是說給安僅聽的。

目的只是想要安僅動搖想法,然後把選擇權給握在自己手上。

從最初到現在。

有間的目標都只有一個。

就是千野......

不,也不對,這樣說有些太概括了。

準確點來講,應該是千野身體裡的那傢伙,也就是現在出現在外面,正在亂殺人的【千野】,是有間的唯一目標。

說到底,千野也只是個可憐蛋。

是個被人用身體當作容器,隨意亂放進東西的可憐蛋......

卑微的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一直尋找的妻子,想要的不是自己,而是藏在他身體裡的另一個人。

“平行儀我已經放好了,等到它怨氣攢夠的時候,平行儀會自己運作,到那時這個世界就會關閉,誰也阻止不了。”

“你以為你這樣做,只要不讓它出去,那現實就不會出現問題?!”

有間生氣了。

這是她自有生以來,能夠數清自己為數不多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

“我只有一句話,要麼把平行儀撤了,要麼我殺了你,你自己選擇。”

“我選後者。”

像是做足了準備。

安僅淡然回答。

他吸了最後一口煙,把菸頭給丟在地上,便緩緩閉上了雙眼,等待有間用鋒利的匕首貫穿自己......

幹了錯事,本就該接受懲罰。

這是安僅認為亙古不變的道理。

他既然能為了將【千野】給困住不讓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去犧牲那些無辜的,與其毫不相關的人,那就說明他是做錯的。

想要護住世界的想法,一直都很好笑......

魚與熊掌本就不可兼得。

得到這個,那就會失去另一個。

不過。

安僅還是做了選擇......

所以他不會怪有間真的殺掉自己,也不會怪那些人會譴責自己,這都是他應該承受的。

對了,那些人無法譴責他。

因為他們直至死去時候,都不會知道自己的死亡,是有人在背後偷偷算計......

他們只會簡單的認為,恐怖世界是一個危險的世界。

自己時運不濟,碰上了糟糕的事情沒法解決,才會因此而不能活著。

屋外的風越來越大。

有種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的意味......

被血色覆蓋住的天空,那是那個人的手筆。

死去也不安分的人。

如果它從這裡能夠出去,那無疑會很可怕。

安僅深知住在千野身體裡的那個它,究竟能夠對世界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靈異滲透。

這種簡單性的問題根本無法與之比擬。

恐怖世界的出現,就決定一定得有人在其中做些什麼,不然最後只會傾向死亡。

不公平的對比,讓這座本就不公平的天枰,傾斜得更加離譜......

安僅等待著。

等待自己的錯誤在此會得到贖罪。

可是他等了許久,也沒見有半點動靜。

張開眼睛時,發現有間並沒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用一把尖刀刺穿自己的胸膛,而是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

安僅有些茫然,又有些疑惑......

畢竟在他印象裡,有間一直都是說到做到的人,殺掉他什麼的,對方不至於會下不了手。

這忽然走了,倒有些不符合對方性格。

“她去外面了。”

喜喜坐在一旁,難得的吱了一聲。

安僅聞言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心情極為複雜......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如今已經沒有多少可以挽回的餘地。

從幾年前開始......

有間選中了千野,在對方身體裡埋下種子開始。

那時候這本就是一個不確定的因素。

想用正常人的身體,去養下【千野】那種鬼,這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可惜......

還是知道得晚了許多。

有間那時候已經把一切都做好了。

為了她所謂在乎的,所不願意捨棄的,通通藏在了千野的身體裡。

“你還是算錯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成為主角是不可能的。”

“即使你一直推動著他,幫助著他......”

“黃金配角,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安僅抿了抿嘴唇。

坦白說這一切已成定局,無論他再怎樣去思考自我,再怎樣想辦法去阻止,都進行不了改變。

以對方目前殺人的速度。

估計再有個幾個小時,平行儀就會開啟......

到時候,這處關於“黑色星期五”的世界,這處【千野】本身起源的世界,就會全部關閉。

沒有人能逃出去,所有人都會被困在這裡。

包括他。

包括有間......

...

“我說,其實你們這樣做,真的有意思嗎?”

在角落的喜喜突然發言。

關於千野的情況他也知道很多。

回想起之前在“媽媽的世界”裡時候,是對方帶動了她願意接納自己的內心。

千野他,說不上是一個有多好的人。

但卻幫助過很多需要幫助的人......

當然,喜喜知道自己能力不夠,無法插手進安僅與有間他們之間的事情。

唯有的權利,就是對他們進行辱罵。

“很抱歉連累了你們。”

安僅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所以對喜喜也是滿懷歉疚。

畢竟當邀請會的世界關閉之後。

就意味著所有曾經進入過恐怖世界的人,將會失去回到現實裡的自由......

這些所有。

全都是因為他擅自作主用了平行儀的原因。

“可,這真是唯一的辦法。”

“你不清楚那個東西代表著什麼......”

“放它出去的話,外面會迎來世界末日的。”

安僅說著。

嘴角提起苦澀的笑容。

他知道。

自己雖說保護了一群人,但同時也害了一群人......

在幾個小時後,關於恐怖世界的事情,將會以時代劃分而掩埋在這裡。

現實中,如果有人繼續被拉入其它恐怖世界的話,那也只能祈禱他們,能找到自己所留下的資料筆記,還有那些可以保命的詛咒源。

是的,安僅做足了準備。

從進入到邀請會之前,他就準備好把所有的人,都關在這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