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野沒有答話,只是靜靜看著老頭。

屋子裡的空氣有些沉悶,像是外面的天氣又開始作怪,一副要降雨的模樣。

救祖宗......

老頭子的年齡再怎麼說也應該只是在八十左右,這點用肉眼可以看出來。

而之前那些打招呼的村民,最小的都有三十來歲。

要是作為他們的祖宗......

那至少都得往上爬三代才行。

老農村生孩子的年紀都會普遍較早,無法做準確統計,救以估量十八歲左右來進行計算。

三代人,十八歲......

這說明要作為那些村民的祖宗,至少也是來到八十四歲的年紀。

注意,是至少。

所以老頭所說的話,從邏輯上面來看有些難以解通。

千野沒有第一時間答話,也只是想看對方會對這做什麼樣的解釋......

“你猜猜,我今年多大?”

似乎是知道千野在想些什麼,老頭子說完後,便朝他詢問著。

“至少七十五,最多九十。”

千野些許皺眉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猜錯咯,我今年再過兩個月就剛好滿兩百歲。”老頭輕搖著腦袋,說出了安語和千野一同震驚的話。

兩百歲?

這是什麼樣的概念?

如果以現實世界的歷史來進行計算,能擁有兩百歲這種年齡,那差不多是從還有帝王的時候就生活在這世界上了。

講實在,千野下意識的並不願意相信老頭的話......

畢竟以對方現在的精神狀態和外貌來看,很難與兩百歲這個年齡結合到一起。

雖然對這方面不是太瞭解,但據千野知曉的基本知識,兩百歲的人最起碼牙齒是掉光了的。

可是......

如果老頭騙人的話,那他騙人的目的是什麼?

千野猜不到。

他按耐住自己想詢問的心思,繼續聽老頭子說話。

“很難相信吧?”

“其實連我自己都很難相信,只不過眨眨眼的功夫,居然活到了這種年紀。”

和最開始的態度不同,此時老頭說起話來語氣中有些緩和,似乎只是在進行單純聊天。

“很多事情和很多人都忘了,現在都已經記不清他們是什麼模樣。”

“而你說的,對我尊敬的那些人,也只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屁孩而已。”

“之所以會尊敬我......我剛才也說過了,我救過他們的祖宗,就如同今天救了你們一樣。”

老頭子說完。

端起身旁不遠處放在櫃架上的白色茶缸,吹了兩口氣後喝了一口,熟練的吐著茶葉。

千野沉默。

對於剛才的一番回答,他抱有著一定程度的疑問。

沒有選擇相信,也沒有選擇不相信,而是放在了一個居中的程度。

既然老頭子會說自己兩百歲......

那無論是真是假,千野都明白這沒有半點追問的意義。

如果是假的,那說明老頭不願意說實話,反正故事和資訊在對方手裡,他想怎麼編就怎麼編,總不可能去收集線索,從而戳破老頭的謊言吧?

“還有一個問題你沒有回答。”

見老頭沉迷喝茶,千野提醒了下對方:“鎮子上的那些東西是什麼?”

對,這是千野最想知道的問題。

去往鎮上時,他無法感受到那些怪物身上的怪誕氣息,但卻能透過怪誕視野望見它們的原身。

這是很奇怪的一個點......

不是怪誕,又像是怪誕。

很像當時在“病嬌女上司”時,他想要從工廠出去遇見的那個黑影。

也很像在廁所時,遭遇到襲擊的時候。

更像是有間曾經種在自己身體裡的種子,不是怪誕,可卻擁有類似怪誕的能力......

那些玩意兒,千野目前都還沒理解到底是什麼。

當然。

鎮子上出現的詭異和之前遇上的那些都不同......

之前遇到的,都象徵著未知裡夾雜著恐懼,沒有主要形體,彷彿混沌的不解,不在於任何一個維度。

而鎮子上的,卻擁有一部分形體,給人的恐懼壓迫也要好上很多,只是沒有詭異氣息這點,和曾經的感覺很像,僅此而已。

“所以,我都說了別自以為有點能力就認為能解決所有事......”

老頭有些諷刺意味的笑了笑,隨即把茶缸給放回原位。

“世界上存在的東西很多,不知道的也有很多,包括到了我現在這個年紀,我也有很多事情不清楚,無法給出一個準確說明。”

“我是來聽取答案的,不是聽你嘲諷我的。”千野面無表情說道。

他真的很不爽。

縱然老頭已經兩百歲,從閱歷上來說算是他長輩的長輩......可當被人指著鼻子說的時候,怎麼會有好情緒給予給對方?

“那些,是邪祟。”

老頭嘿嘿笑了兩聲,沒有在千野的回懟上作太多文章,彷彿沒聽見似的,把問題的答案給說了出來。

“邪祟?”千野是第一次聽見這個稱呼。

怪誕,詭異,鬼怪......

除了之前所遇見的未知外,這都是對恐怖世界裡怪物的通稱,也是安僅曾經給出組織手冊裡的記錄。

邪祟這個名字,使千野無法判斷它到底是否屬於怪誕,只不過是換了另一個稱呼,還是說它本就和怪誕不是同一種東西。

貌似看懂了千野的疑惑,老頭頓了頓,然後罷了罷手:“不用想了,和你遇見過的那些東西都不一樣,這是你從來沒有見過的。”

遇見過的都不一樣......

這句話能夠暴露的資訊有很多。

千野抬頭,細虛著雙眼,沒有任何躲避的直視老頭渾濁的眼睛。

“和我遇見的東西不一樣......你知道我遇見了什麼?”

“無非是些小打小鬧的玩意兒,我說了,活那麼大歲數了,有什麼東西沒見過。”

不,不對。

不應該是這樣......

自老頭的回答來看,對方似乎從一開始就已經把自己的身份給看穿。

千野之前判定對方是“受害者”的結論,也在此時逐漸被推翻。

他始終是想得太少了。

正如老頭所說,因為有了相比其他人要了不起的本領,所以開始對自己產生了盲目自信,在結論中還存在矛盾的時候,就不管不顧的急忙定下......

現在重新回想起,千野也發現了自己之前思維的盲點。

即便老頭是“受害者”,現在擁有的身份是透過角色繼承得來的,那對方又憑什麼在和自己沒有任何接觸的情況下,將自己所有的資訊都給摸得一清二楚?

畢竟“受害者”之間,是沒有一個確切方式在恐怖世界中相認的...…

這不是小說。

不會為“被害者”提供公平。

就像是沒有生路的劇本,純粹殺戮式的劇本。

它們從本身出發也沒有任何問題......

有誰規定過恐怖劇本一定會留活路?一定會給“受害者”夾縫求生的機會?

不,沒有。

所以就老頭一眼能看穿自身身份這點,實際上千野到如今都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答案。

加上他好像對自己的經歷都瞭如指掌,讓千野更看不清他究竟是個什麼人......

“關於我的事情,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千野抬高几分音調問道。

然而老頭已經沒有了任何作答的意思,對此只是緩緩的拿起身旁煙桿,滑動火柴點燃又再次抽起煙來。

“你的三個問題已經問完了,算起來是我虧了才對,你們走吧。”

直接下了逐客令,此刻老頭臉上已經沒了任何表情,他抽著煙,像極了一個普通農村裡的普通老者,不存在任何特殊。

“你沒有把話說清楚,關於你角色的問題,你剛才的解釋只是在敷衍。”

千野站起身來,下意識想朝老頭靠近。

被人看穿的不安從他心底泛起,在當下若是不能搞懂對方到底代表的什麼身份,他完全不能安心從這裡離開。

只是,沒等千野有所動作,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彷彿被禁錮了一樣,不能動彈只是杵在原地,如同四肢不再是自己的,無法控制。

“嗯?”

老頭沒有動作。

仍然靜靜抽著煙,好似對此沒有在意,甚至像是沒有發現對方的異常。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想著把你叫進來,然後給你說那麼多麼?”

老頭子吐出一團煙霧,透過模糊不清的朦朧,看向千野的臉龐。

“我只是單純覺得,你在說是不是給我太多臉的時候,和我曾經的一個朋友很像,所以想多和你聊兩句......”

所以,所以......

之前那句話其實沒有對老頭造成什麼影響,對方會願意把自己帶進來的緣故,也只是和他曾經的一個朋友很像?

原本認為兩人事實上差不多的千野,如今才意識到這個老頭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甚至心底處泛起一絲特殊感覺。

在沒有動用修改劇本這種bug能力的情況下,千野認為自己不會是對方的對手......

“好了,你的確比我想象的要優秀一點,但也僅僅只是一點而已,這個世界的麻煩不是你能夠參與的,不要再去管這些事了,安靜生活下去就行。”

像是囑咐,又像是提醒。

老頭重重呼了口氣,在一旁沒有怎麼說話,從始至終安安靜靜坐著的安語,此刻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力道將自己托起,然後緩緩把自己往後推......

“千...千野?”

沒有經過任何思考,人在遇到危險的情況下,潛意識裡會主動去喊身邊自己覺得最可以信任的人。

從來沒直接性接觸到詭異力量的安語,現在只覺得一切都過於匪夷所思。

感受著身上傳來的力道,她有一絲害怕......

而同樣。

被莫名力道向後推的不僅只有安語,千野也能清楚的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向後移動。

想都不用想,這正是老頭在用某種手段進行強制逐客。

很明顯他已經不想再繼續談論下去了,於是用上了這種方式......

手段是千野不曾見過,但有些熟悉的。

能夠不透過任何詛咒源作為媒介,就可以施展詭異能力的,那終究起來千野只想起了一樣東西。

天賦......

那個沒有任何規律,可能隨機出現在任何人身上的天賦。

如果老頭是在“人”的範疇內,那他很有可能就是運用了天賦,或者與天賦十分相像的某種能力。

嘗試了幾下。

千野發現僅憑自己自身的力量,沒有辦法掙脫掉這種束縛。

當下,他也放棄了與對方死磕的想法......

既然老頭子要逐客了,那他識相的在現在離開就行,沒有必要在還沒任何實質性矛盾的情況下,與對方起衝突。

至於找回面子什麼的......

千野對這方面並不怎麼看中。

要是他認為自己面子受到了老頭摩擦,想在這裡找點存在感,那早就透過修改劇情的能力這樣做了,直接改掉老頭思維,讓老頭一五一十把所有事情都給說出。

但很明顯現在不是修改劇情的時候。

經歷過了一些事,他也慢慢明白這個世界或許不像之前那些“度假劇本”那麼簡單,可以修改的字數當然能留就留。

要知道,在發現這個世界存在大問題的時候,千野就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因為蚊子就用掉了一次修改機會......

“行,我聽你的,我會走。”

“我現在只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到鎮上去救我們?”

身體已經被推到了大門位置,千野和安語的左腿都不受控制的往後邁了一步,跨過了木質門檻。

在臨近離開前,他朝老頭問了那麼一句。

也不期望能夠得到回答,千野對此只是在抱著些許僥倖心理而已......

只是沒想到的,老頭卻回答了他。

“不是救你們,我只是在救村子裡的人,這是我該做的事。”

兩人這時右腳也跨過了門檻。

目前只差身子再往後挪動十幾厘米,那就徹底從老頭家裡退了出來。

“另外,你之前說的不完全對。”

“那輛老黃包車,不是你說的什麼養鬼,我這把年紀了,再去做這種手段,身體也會承受不住。”

老頭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似乎在給兩人進行著最後解釋。

“聽我的話,你們就安靜待在村子裡吧,要不了多久你們就能從這個世界離開,不需要你們去插手那些事情。”

“畢竟,鎮上的邪祟,手段可並不比我的少......”

話畢。

千野和安語的身體完全從老頭屋子裡退出,而與此同時的,兩人身前的木門也彷彿被什麼東西推動,伴隨“砰”的一聲便死死關上。

自此,也代表和老頭的談話結束......

身體上感受到的詭異力道消失,千野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發現身體的掌控權又回來了。

他側頭看了眼安語,發現安語這時也在側頭看向他,眼神中彷彿堆積著很多情緒,說不清的複雜。

短暫的兩秒鐘後。

安語深深吸了口氣,用極其認真的語氣對千野說道:“我覺得,你應該告訴我一些事情,至少我現在算是你的半個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