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

有人面露難色,不可置信的看向劉秦山,想要在這方面再問問。

可當他與對方那雙渾濁不堪的眼珠子對視後,下意識鼓起的氣,又瞬間焉了下去......

毫無疑問,這是件不可商量的事。

站至後方的千野將眉頭緊皺。

以劉秦山這意思,只要是遇上邪祟並且被傷害到,那就意味著不可能活下來了......

那麼,所謂從邪祟手裡死裡逃生也增大了難度。

畢竟就算是成功活下來,可但凡受了點傷,劉秦山也不會放過對方。

“這是為什麼......”

千野還想著其中緣由,但下一刻他就忽然聯想到了什麼,抬了抬頭,往老太太家中看去。

這個世界中的父親受了腿傷。

且劉老頭過來看時,表現得極為異常。

所以......

“發生這種事也是我不希望看見的。”

“可沒有辦法,這都是為了大家活下去才會這樣做。”

劉秦山繼續著發言,和千野在腦中猜想的沒錯,他在說完這兩句話後,就轉過身子走到門口,揮揮手,示意裡面的人可以出來了。

受了腿傷的父親從中走出。

他面如死灰,彷彿出神似的就那麼杵著兩根柺杖從中走了出來。

被扯掉紗布的腿,傷疤在眾人底下依舊顯得那麼觸目驚心......

父親好像什麼都沒有想,只是靜靜的站在那兒,目光沒有目的看著周圍地面。

“嘶...老三這傷,可比俺想象的嚴重多了......”

“之前裹著的還不知道,這腿都有了洞,天咯!”

“等等,剛才劉老爺子說的話,再結合起老三腿上的這傷,怕不是......”

“......”

一切猜想基本與實際吻合。

沒等村民們將猜出的答案說出,劉秦山就自顧自的點了點頭,然後拿起自己的煙桿往男人的腿傷處一指。

“老三受了傷,你們應該都知道這事兒吧?”

無人應話。

大多都嚥著喉嚨裡的唾沫,看向對方,等待著事實的講述。

劉秦山頓了頓,隨後面色一沉接著解釋道:

“老三的腿是在工地上受的傷不假,但他在回村子的時候,有在鎮子上接觸過其他人,導致自己腿上的傷,沾染了點其它東西。”

眾人譁然。

說到這個地步,他們哪兒還不理解劉秦山的意思?

受傷回家的老三,因為在鎮子上遇見了邪祟,並且被邪祟留下了點髒東西,所以老三的狀況要是按照之前所說的規定,那無異於是活埋的結果。

“這...劉老爺子,還有啥其它解決辦法不?”

“對啊對啊!老三兒雖然現在沒咋在村子裡生活,可以前咱們和他的關係可親著呢......”

“應該沒必要吧。”

“就,一點傷而已,休養幾天,應該......”

老三要被活埋。

村民們都一同開口為對方求著情。

一開始沒有說出是話,此時都如同漲潮般往劉秦山的位置灌去。

都是同一個村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突然聽到對方即將要死去,任憑與大家關係並沒有好到一定程度,可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千野視線朝這些村民掃去。

發現他們都僅僅是處於為父親的求情階段,根本沒有任何人跳出來指是劉秦山的不對。

受了傷就要活埋。

這看起來是多荒唐又不可思議的事......

但就是這樣一個邏輯,大家卻都能夠選擇接受,表示願意相信劉秦山提出的建議。

“這傢伙......在村裡的聲望,到底是達到了什麼地步?”

求情的發言此起彼伏。

在度過一兩分鐘的喧囂後,劉秦山也是眯了眯自己的眼睛,然後用煙桿杵了杵身下地面,眾人這才緩緩停下來,逐漸恢復之前的安靜。

“看樣子你們都挺想讓他留下來的。”他語速緩慢的說道,“行,不埋掉也可以,畢竟在大家看來只是一點小傷而已,休息段時間就可以恢復的。”

“只是......”

劉秦山話鋒一轉,說向了另一個方向:

“我得提醒大家。”

“老三這不是普通的傷,他傷口裡可帶了點其它不同的東西。若是在之後他變成了你們不認識的老三,去傷害到了你們,那就別怪我現在沒幫過你們。”

此話一出,大家剛才的喧囂都蕩然無存了。

他們互相望著身旁的村民,似乎是在交流著眼神中所代表的情緒。

劉秦山的地位是沒有辦法撼動的。

作為在村子裡已經生活了將近兩百年的老人,且還有以前做過的那些事蹟,他的身份已經在村民們心中到達了“半仙”的層次......

處處算盡,知曉天機。

這是每個村民對劉秦山的評價。

千野有記得,在自己曾經向老太太詢問關於劉秦山事情的時候,對方毫無猶豫的就給了自己一陣怒罵。

即便隔了好幾片土,隔了那麼遠的距離,老太太也害怕說出什麼惹劉秦山不高興的話,從而惹對方生氣給自己一家人弄上點不好的東西。

去傷害到你們......

這句話的意思有些村民可能還不太能夠聽明白。

所以劉秦山倒也沒有繼續拐彎抹角,而是將直接性的結果說了出來:

“被邪祟弄傷的人,無論怎樣,最後也會變成邪祟。”

“這是我最後給你們的忠告。”

“三天,只用三天的時間,老三就會變成你們不認識的老三,他會徘徊在村子裡......至於你們誰會碰巧遇見,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

果然!

千野心裡一沉。

關乎於劇情的推進,他在幾分鐘前就已經有了大致腦補。

可當親耳聽見劉秦山說出的時候,他還是不可避免的產生了極為複雜的情緒。

稍稍舉頭望向天空。

千野也不曾想過這個劇本世界的邪祟,竟然擁有的是這方面能力......

如同喪屍那般,在傷害到人後,會在對方體內留下某種可滋生的玩意兒,最後將對方變為自己的“同類”。

那麼。

就整體來看。

這個村子就彷彿是被危險包裹的安全區......

而目前村子外面,就是邪祟遊蕩的危險境地。

父親......

對於這個男人的感情,老實說千野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畢竟只是在劇本世界中的一個npc,只是那位“作家”筆下的一名角色。

實際意義上,千野與他也才見面得有半天時間。

等到從這個劇本世界出去之後,興許兩人就再也不會有相見的機會。

只是在想到幾個小時前。

男人咧著一口牙齒,讓千野將自己買來的新衣服換上,且不停拍手稱讚自己兒子就是“帥”時,還是為千野新增了種莫名滋味......

角色是虛構的。

但對於角色本身來講,他的情感是真實的。

千野已經知道了接下來的劇情會往哪方面發展,他感覺有些看不下去,便輕輕往後挪了地步,悄然從人群中退去......

沒過多久。

被聚集而來的村民也都散開了。

他們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複雜神色,一天而來的好心情,也都被劉秦山所通知的訊息給攪得一團糟......

老三最終的結局還沒徹底給定下。

劉秦山一把年紀,他不會自己去後山上挖土坑,然後獨自扛著男人爬山,最後把對方給埋掉。

他給出的時間是三天......

這三天裡,老三還會是那個老三。

第一次事件中,他把選擇權交給了村民們。

表示如果大家願意,那就在規定的時間內把老三給帶到山上,挖好土坑後給他說,他會做法事將對方給埋掉。

當然,假如大家最後還是不肯這樣做。

那他表明自己也不會管太多事情,之後老三究竟變成什麼樣子,都與他無關......

所以村民們才會盡顯愁容。

把一個活生生的,這個村子裡的村民給埋在後山,潛意識的道德里告訴他們不能這樣做。

但想到對方或許會變得像劉秦山說的那樣,他們也都在把這種心思給努力壓下去。

沒人會希望自己遭受意外......

哪怕這個意外目前還呈現不定數,他們也沒那麼大膽子去冒這個險......

......

...

千野坐在屋後的歪脖子樹上。

他看著綠葉上的小蟲正努力一點又一點啃食身下樹葉,為了自己不被餓死而努力生存。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照在他的身上,形成一道道光斑,有些溫熱,卻又有些冰涼......

小蟲最後會因啃食掉自己身下樹葉而掉落在泥土上。

運氣好的話,它可以重新爬回樹頂,吃著那些生長在茁壯枝頭的綠葉。

可運氣要是不好的話。

那它最後大機率會被螞蟻分屍,一點一點的抬回蟻窩洞穴中......

就這樣看了許久。

直到太陽已經只剩下半張臉,耳旁已經只剩下自然留下的聲音時,千野才從歪脖子樹上站起來。

“千野......”

“奶奶讓我叫你回家。”

樹底下,是剛來不久的安語。

她情緒彷彿彷彿已經經歷過某種痛苦和掙扎,說出話的語氣變得沒有半分力氣。

提醒過後,她停頓兩秒又補充道:

“奶奶說,天快要黑了,不能在天黑後還在外面......”

是,安語天生就是個很感性的傢伙。

即便知道了這個世界的最終面目,知道了自己或許不會一輩子待在這裡,可她起初還是很認真的,把家裡的老太太當作自己的奶奶。

把出門在外工作賺錢供自己讀書的人,當作父親......

一轉眼。

這些所謂的親人彷彿都會很快從這個世界離去,從自己的身邊離去。

父親也大機率會被活埋在後山......

她真的很難去接受這種事情。

“好,知道了。”

樹上的千野應了一聲。

他眺望山的那一邊,望向被夕陽染出神似火焰灼燒的雲朵,輕撥出一口氣後從樹上跳了下去。

安語和自己有很大不同。

千野知道對方在穿越過來時或許是繼承了“角色”記憶,所以對此事能夠體會到的悲痛也不同。

只不過,千野沒怎麼想去安慰她......

這種事情其實都該經歷的。

擁有劇情的恐怖世界,從某種角度來說就是體驗一遍不同的人生。

之前在“媽媽的世界”和母親分別時,千野心裡也曾滋生過這種情感。

他想過......

要是自己不是一個小說家,要是自己沒有經歷過那麼多詭異的事,要是自己真是那位母親的孩子,過著平靜又溫馨的生活,那該......多好。

可事實就是如此。

作為被拉入“劇本世界”的受害人,本身就只是屬於這個世界的過客。

稍微看一看就好了,如果用出了極大精力和情緒,那最終負能量的東西都會傾倒給自己。

“回家吧。”

千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帶著安語往老太太家的位置走去......

...

推開門。

剛炒好的飯菜已經在桌上擺放完畢。

香味順著空氣鑽入兩人鼻中,千野不由得看向了還在沉默著炒菜的奶奶。

今天的菜式格外豐盛,甚至比安語放假回家那天來說要豐盛個好幾倍......

盤子已經不夠用了。

有些菜是盛在洗乾淨的瓜葉上,靜置木桌一角。

“嘿!回來的咯?俺還怕你跑哪裡去了,今兒劉老爺子才說天黑後別出門,擔心找不回來你勒!”

床上的男人丟掉了之前那副頹廢模樣,他回到了自己面對兒女時的狀態,彷彿毫不在意的咧嘴大笑。

即使......

知道自己的性命可能只剩三天。

知道三天後的自己,將會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他還是擺出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招呼著千野和安語過去。

“快過來!今天還有東西都忘記給了你們。”

“給你們講噻,這可是從城裡帶來的洋玩意兒,咱村子裡可沒人吃過......”

父親說著,一邊從打過好幾塊補丁,又灰塵僕僕的布包裡神秘掏著什麼東西。

片刻,他從布包裡拿出了兩個包裝盒。

盒子的設計還有款式都與村子的基調很不一樣,上面寫了幾個英文字母,整體是紅白配色。

千野和安語接過兩個塑膠盒,然後將其開啟,發現裡面放著的吃食已經涼透......

“這東西,他們都叫做漢堡,小野你這娃子肯定沒吃過,一會兒讓奶奶蒸熱後就趕緊嚐嚐!”

男人高興說著,但轉念一想後他又拍了拍自己後腦勺,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不對......我給搞忘記遼,小語在城裡念大學,應該是吃過的。”

“害!這記性,早該想到給小語帶點其它稀罕東西......”

突如其來的溫馨。

千野已經想到了接下來的情節會怎麼去發展。

很多老套的故事裡都不乏會有這種情節。

當某個角色突然戲份加重,並且多加的戲份都跟溫馨有關,那這個角色其實也就已經立下了死亡flag。

千野看向床上的父親。

似乎已經看到了對方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