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從灰藍的天空飄然而下,打在石頭鋪就而成的青石地板上,無聲無息地陷入縫裡。

門前的柳條垂直而下,抓著風開心地飛舞。

雲墨姝睜開雙眼,入目皆是古色,不由得微微愣神。

“你不是老寧前兩天新收的弟子嗎?叫什麼云云小云啊,你坐在外面做什麼,你師父罵你了?”

穿著灰撲撲衣衫的婦人胳膊上挎著編織的籃子,布鞋上還有一圈黃褐色的泥土。

她見她回神看過來,笑意盈盈地從竹籃裡摸出幾顆桑葚,塞進她手心裡。

“老寧就是那樣,靠做飯搞花樣闖出了些名堂,脾氣又臭又硬,但心還是好的。這是山上熟透了的野桑葚,你拿去嚐嚐,開心點,勿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謝謝謝。”

她這般熟稔,倒是讓雲墨姝有些不知所措。

她掩下心底的疑惑,微笑著將野桑葚攥在手裡,卻不打算吃。

人生地不熟,她寧願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陌生人,即使這個人面善的足以令人放下戒備。

雲墨姝眼珠一轉,伸手揉著額頭,無奈嘆氣,試探地問:“在這吹風吹久了,頭有些暈,大娘,我師父寧白陽的脾氣一直是這樣嗎?”

“他一貫如此。”

寧白陽,真的是寧白陽。

雲墨姝錯愕不已,這不是書中的人物嗎?

她怎麼出現在這裡?還成了他的徒弟?

雲墨姝懵了。

自從她醒來,就覺得身邊充滿了詭異。

先是死而復生,接著又穿進書裡,事情一件比一件離譜。

“天氣雖說暖了不少,但這下著雨,還是有些冷,你還是快快回屋,要是不小心受涼發燒,那得花不少錢。”

雲墨姝笑著點頭,待人走後,做足思想準備,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穿過庭院,走進正堂,一瘦小老頭露出半個手臂,半蹲在地上,手上青筋凸顯,聽到動靜後也未抬頭,而是在石臼裡搗著什麼東西。

室內僅此一人,他必是寧白陽了。

雲墨姝停下腳步,站在門前,略微沉思後,恭敬小心地喊了一聲,“師父?”

寧白陽沒作聲,繼續手中的動作。

在雲墨姝站立難安,忍不住尷尬時,他終於捨得給她一個眼神。

“要想成為一名無人可替的廚師,首先便不能牴觸食材所散發的氣味,做到閉著眼睛就能透過鼻子辨別你眼前的是什麼。”

他停下手裡的活,滿意地朝她招了招手。

“沉得下心,又對我手裡這花椒籽散發的辛辣無動於衷,你很好。”

雲墨姝撓了撓腦袋,臉色微紅。

原來她還有做廚師的天賦嗎?

“師父,那我現在需要做什麼?先熟悉食材嗎?”雲墨姝興致勃勃地問。

她找不到穿回去的頭緒,又無牽無掛的,在這學點東西也挺不錯。

雲墨姝很快便接受了現實。

寧白陽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搖了搖頭。

“臉色蒼白,雙眼無神有血絲,眼下發黑,髮絲有上移的傾向,你血氣不足,腎有問題,先養好身體再說。”

“師父,你還會看病嗎?”

雲墨姝連忙捂住光溜溜的腦門。

她最近失眠多夢,頭髮掉了不少,連這都能看出來嗎?

“一通百通,世上廚師千千萬,我憑藉吃食混出一些名氣,自是有我的獨到之處。”

“師父,你真厲害!”

雲墨姝鼓掌,佩服的五體投地。

寧白陽挺了挺胸,將手背在身後,輕微咳嗽一聲,一本正經道:“萬不可驕傲自滿,須知人外人,天外天,居於一方,最容易看不清自己。”

“師父教訓的是。”

雲墨姝乖乖應聲。

自此,她養身學廚的生涯就此展開。

寧白陽的教學頗具矛盾。

因他本身醫廚兼具,在廚道上嚴苛無比,他對每一份食物十分虔誠,不允她放入一絲相剋之物,爭取做到食材安全,味道絕美。

這是他作為廚師的道。

另一方面,做法用料卻又分外隨意,有什麼就用什麼,劑量什麼的更是一點也不講究。

雲墨姝在這上面可謂是吃了一番苦頭。

她在雲家時並不需要自己做飯,偶有興致進了廚房,那也是跟著影片一步一步做,放多少調料都是用天平稱的。

食材,調料都是買的現成的,她只是鍋裡炒一炒,或是煮一煮,算不上多美味,尚可入口。

寧白陽要求她展示廚藝的那天,她還頗有些自豪,自認廚藝不差。

可惜在他入口時,被批的一文不值,更是大罵她做的是屎,狗都不吃。

後來她才知曉,寧白陽為了追求食材極致的美,就差自己親自動手在地裡種了。

他對吃食的認真嚴肅,讓她漸漸明白,師父僅僅是罵她,沒有把她趕出家門已經算是輕的。

雲墨姝每天閉眼摸食材,睜眼在灶臺前忙活,一晃便是三年。

第四年的初春,亦是她初來的季節。

寧白陽丟給她一個包袱,“我能教的已經教了,剩下的便靠你自己摸索了。”

“師父?”

雲墨姝一愣,這是要趕她走嗎?

“人不能一直侷限於一個地方,你也不可能一輩子模仿我,你該走了。”

寧白陽站在臺階上,俯視著下方眼含淚水的徒弟,狠心地背過身。

雲墨姝心有所感,他們師與徒的緣分到了。

她甩開布裙下襬,雙膝跪地,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多謝師父教導,我走了。”

雲墨姝乾脆利落地轉身,踏向走過三年的石子路,遠離此地。

她在外遊歷兩年,見識了不曾見過的東西,嘗過許多美食,時間一長,她深藏在心底的憤懣也隨著山川水流緩緩消散。

美好的事物很多,她又何必捧著真心任由雲家人踐踏,享受萬物帶來的幸福不是更好嗎?

雲墨姝走走停停,隨遇而安。

在冬季來臨前,她似有所感不再漂泊,跟隨商隊回到那個熟悉的小村子。

路未變,人亦是。

只是寧白陽常坐的位置從正堂換到了庭院的石墩上。

門外腳步聲響起,他再一次忍不住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