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善從前在孤兒院逼仄的病床上看過一部老式的膠片電影,老式的裝置模糊的畫質,到現在姜善都只記得整個螢幕上流竄的黑色雪花。那裡面的女鬼想招別人當她的替死鬼,也是這樣一下,一下,劃拉她的手臂。

不知為什麼,這個場景跟此刻她身處的情境幾乎一模、一樣。

這個畫面勾起了姜善記憶中最深的恐懼。

就彷彿有人從她腦子裡挖出了這段記憶,然後做了一個場景復現。

“你們在這地方遊蕩,也需要一個替死鬼?”

別人替死自己就能超生,所以一個又一個的鬼都不停日夜不懈地慫恿活人赴死。

姜善第一次認慫,她沒有再試圖轉身逃跑,而是直接倒退著、嘗試向後退了一步。

結果那影子也抬起腳,直直地,朝著姜善邁了一步。

姜善聽見自己神經彈跳的聲音。

姜善不動,那人影也就不動,她始終站在姜善無法完全看清她的距離,但只要姜善敢走,她就絕對逼近。

那影影綽綽的五官輪廓,竟讓姜善陡生一種熟悉感?

越這樣姜善越心防破裂,她乾脆朝前狠狠邁了一步。

結果,就見對面人影學著她剛才,同一時間也抬起一隻腳輕輕往後,退了一步。再次拉開了相同的距離。

不遠不近,不離不棄。

“你們不殺人、不傷人,就是要把人逼瘋是嗎。”姜善牙齒裡擠出一句話。這種壓迫感,這世上很少有能讓姜善真正恐懼的東西,此刻的體驗絕對能在她生命中排上數一數二。

而人影回答姜善的,只有招手,招手,依然是招手。

這還擱這招上魂兒了?姜善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抬手就把手裡唯一的手電筒砸了出去。

手電筒翻了個跟頭砸向對面的“人影”,結果直直地穿了過去,根本沒砸到任何實體。

可姜善分明看見對面黑影的肚子上,在手電筒穿過去的一瞬間出現一個凹陷進去的大坑,只不過慢慢之後,那大坑又回彈、填平了。

面對這匪夷所思的一切,姜善直接吸了好幾口的涼氣,好,“你贏了,你牛¥。我還非要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

剛說完,姜善拔腿就朝著人影衝上去,要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只要讓她跟人影的距離拉近一點,就一點點,她就能看清那張臉。

可是人影子的反應絲毫沒輸給姜善,就在姜善朝前面邁腳衝刺的一剎那,對面影子一改之前溫吞的動作,火速轉身像第一次那樣奔跑了出去。

彷彿目的就要姜善追她。

姜善只覺得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秒,她恍惚看見了一張輪廓,彷彿這輪廓真的很熟悉。

姜善心裡懷著巨大的驚愕和疑團,那張臉?她為什麼想不起來?

在姜善放慢速度的時候,前面奔跑的影子也會慢下來,她就像是姜善真正的影子,永遠保持跟姜善一樣的速度。

只不過姜善覺得現在自己更像那個被迫的影子,毫無選擇地被牽著走。

你想怎麼樣?

你想逼著我去哪裡?

在奔跑中,姜善早已經被繞的失去了方向,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校園的哪個地方,眼裡只有那幽靈一樣的影子。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這是她沉重的腳步聲踩在地上的聲音,可是漸漸地,姜善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她的耳朵裡分辨出了更細微的疊聲,從頭到尾,那咚咚咚聲,都不只是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前面的那個人影,每一下,也在發出一樣頻率的踩聲、跟她幾乎保持一樣的節奏,她每一次聽到的咚咚聲,都是她和人影共同的聲音。

所以她總覺得自己的腳步聲如此沉重,如此巨音。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姜善狠狠捂住耳朵,她不想再聽到這個聲音,不想再聽。她突然開始懼怕自己的腳步聲。

她突然想起那部電影的結局,女鬼偷走了主人的肉身,而主人變成了女鬼腳邊的影子。

她現在也是這樣嗎?為什麼前面那個人影什麼都跟她如此“同步”?為什麼!?

她還要跑多久?

“滋滋滋善姜”脖子裡對講機彷彿在提醒姜善什麼,突然又響個不停。

可姜善現在精神都快要瀕臨崩潰邊緣了,她耳朵裡只有那重疊重複的腳步聲,根本注意不到對講機那微弱的聲音。

前面彷彿出現了一扇門,那影子忽然就快速穿了進去,然後似乎一個轉身,竟然就消失在門那頭。

姜善狠狠朝著那門撞過去,她現在已經完全殺紅眼了,即使這門是地獄入口,她也跟上去。

可是就在她靠近門的一瞬間,沒注意腳下一個趔趄!似乎是絆到了什麼東西她直接往前撲了出去,結結實實地撞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

姜善這次真是摔得眼冒金星,靈魂出竅,雙眼流出的膿血幾乎徹底遮蔽住她的視線。

姜善趴在地上好久都沒能緩過來,她捂著劇痛的頭,才發現剛才絆倒了她的似乎是兩排臺階。

她彷彿摔進了一個空蕩的走廊裡。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重新進入到了建築物裡。而這幢建築樓顯然不是姜善想回去的那幢教學樓,地上有被炸過的塵土和磚塊,空氣中還有粉塵的味道。

姜善慢慢抬起頭。

她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扇“門”。

一張臉猛然出現在姜善面前,面色死白,眼球突出,瞳孔擴大,鼻翼煽動正在急促呼吸。兩行從眼裡流出的黑色膿液,掛在那張臉上。

啊!!

姜善剛剛調整過來的神經再次受到強刺激,她直接往前揮出了手。

而對面似乎也同一時間揮出手,姜善的手掌按在了一個硬邦邦、冰涼涼的物體上。

對面那個人也伸出手,居然跟姜善一樣的姿勢,而她臉上僵硬麻木的表情看著又恐怖又可憐。

掌心中冰涼的觸感絲絲傳入姜善的身體,對面的“人”僵硬地坐在地上,保持著失魂落魄的神態和姿勢。

這不是一扇門,是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