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經理,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染野公司,何繼安神情嚴肅地向總經理岡田清三報告道:

“浦汽的採購部長劉智峰向我發出了警告,說如果我們不能把裝置價格下調20,他們就將放棄從染野採購這批多工位機床,轉而選擇臨機的機床。他還強調,這不是一個威脅,而是他們的最後決定。”

“在這之前,他不是也這樣說過很多次了嗎?”岡田清三提醒道。

“但這一次真的不一樣。”何繼安說,“臨機採取了很卑鄙的手段,他們找媒體曝光了這件事情,給浦汽造成了很大的壓力。浦汽雖然是家合資企業,但一半以上的股權是國資,所以也相當於國有企業。

“我是在國企工作過的,我知道國企領導最怕媒體曝光,因為一旦被媒體曝光,他們就需要向上級部門說明事情的原委,而這件事情裡,浦汽的做法是存在一些瑕疵的。”

“什麼瑕疵?”

“臨機的產品價格比我們的低將近一半,價效比比我們高得多。浦汽放棄臨機的產品,選擇我們的產品,如果沒有過硬的理由,他們是很難向國資委交代的。”

“你不是說,臨機的產品品質完全不行嗎?”

“我的確是這樣說過……”何繼安支吾起來。

他此前花了不少工夫去刺探臨機的技術情況,得到的訊息真假難辨,有說臨機的技術還不錯的,也有說其實只是吹牛的。出於業績上的考慮,他最終採信了臨機技術還不成熟這個結論,並向岡田清三做了彙報。岡田清三正是基於這一點,做出了不向浦汽降價的決定,以至於這樁交易陷入了僵持。

在後來的談判中,劉智峰向何繼安出示了浦汽技術部對臨機機床的考核報告,其中對臨機的多工位機床給予了較高的評價。何繼安是懂行的人,再結合浦汽方面的態度,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對臨機的實力可能是做出了一些錯誤判斷,臨機的機床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不堪。再考慮到媒體的壓力,如果染野方面堅持不降價,浦汽倒向臨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臨機的技術,雖然不夠成熟,但要滿足一般的生產需求,還是能夠做到的。就算他們的裝置在使用過程中故障率高一點,或者出現一些意料之外的差錯,只要浦汽給了他們使用的機會,他們就能夠進行持續的改進,不斷最佳化。

“所以,我們不能讓臨機獲得任何機會,否則它就有可能會成為我們的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總經理先生,為了我們在中國市場上的長遠利益,我強烈建議公司考慮適當降價對浦汽的報價,以便確保這個訂單不會落到臨機的手上。”

“可是這樣一來,咱們的利潤就無法保障了……”岡田清三咕噥著,心裡也開始猶豫起來了。

又經過了一番繁瑣的手續,何繼安終於得到了一個降價20的授權。他興沖沖地趕到浦江,準備與劉智峰再進行一輪討價還價,爭取能夠把降價的幅度再壓縮一些。誰曾想,他剛剛報出一個降低10的價格,劉智峰便沒好氣地嗆了一句:

“何總,你別跟我兜圈子了。我告訴你,別說10,就算是你們降價20,我們也不可能考你們的產品了。除非你們能夠把價格下降35,也就是相當於比臨機高出30左右,否則染野在我們這次裝置招標中就註定出局了。”

“什麼,降價35?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何繼安跳了起來,“劉部長,你這也太獅子大開口了吧,降價35,我們連成本都不夠了,完全是賠本做買賣,這怎麼可能!”

“我知道你們不可能,所以,這件事也就沒啥談的了。”劉智峰有些懶懶地說道。

在此前,劉智峰也不止一次地在何繼安面前說過類似的話,但態度都不會這樣消極,讓人知道他還是存著繼續談下去的願望的。這一次,劉智峰的態度完全不同,有點想端茶送客的意思。

何繼安看著劉智峰的表情,想從中找出一些破綻。劉智峰看了他一眼,呵呵冷笑道:“怎麼,何總覺得我是在跟你玩心眼?我給你看份檔案,你就知道了。”

說罷,他直接從桌上的一堆檔案中抽出一份,遞到了何繼安的面前。

何繼安接過檔案,首先就被檔案抬頭的一串單位名稱亮瞎了眼:發改委、國資委、科委、工信部、商務部……。作為一名曾在體制內工作多年的人,他太清楚這份檔案的份量了,能夠把這麼多個重量級部門攏到一塊聯合發文的事情,必然是有更高的來頭,那是浦汽無法抗拒的一種力量。

再看檔案的標題,何繼安就更是傻眼了,那檔案的標題赫然是:

《關於確保國產首臺(套)技術裝備應用的若干意見》

首臺套這個說法,很早以前就有了,何繼安對它並不陌生。前一段時間,臨機找媒體炒作浦汽裝置招標的事情,把這個詞又翻出來,炒成了一個熱詞。何繼安此時一看到這個詞,就知道這份檔案意味著什麼了。

浦汽拒絕臨機的裝置,理由就是臨機的裝置沒有應用案例,換言之,就是國內的“首臺套”裝置。作為首臺套裝置,肯定會存在著各種風險,使用者不願意成為生產廠商實驗首臺套裝置的小白鼠,因此拒絕接受首臺套裝置,這也是能夠說得過去的。

在這個節骨眼上,幾部委突然下發這樣一個檔案,明確提出要“確保首臺套應用”,這對浦汽以及染野來說,絕對是一記重擊。這個發文時機,如果不是巧合,那麼其中拉偏手的味道就非常重了。何繼安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浦汽領導層看到這個檔案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這個檔案是什麼時候發下來的?”何繼安問道。

“前天。”劉智峰說。

“前天?怎麼會這麼巧,這不會和臨機有什麼關係吧?”何繼安說。

劉智峰嘆道:“要說沒關係,也可以,臨機也就是一家小小的國企,哪有本事讓這麼多部委聯合下文來給他們撐腰。但你要說有關係,也的確是有一些。我們打聽過了,原來機械部二局的老局長許昭堅在其中出了很多力,二局後來的局長謝天成最早是到機電總公司當了一任總經理,現在是國資委副主任,這個檔案就是從他手裡發出來的。”

“難怪,臨機可是二局的親兒子啊!”何繼安驚道,“我剛到常寧機床廠的時候,許老就是二局的局長,當時周衡好像就是許老的秘書吧?後來周衡帶著唐子風到臨一機去搞整頓,聽說謝天成對他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而他們也的確沒讓謝天成失望。我聽人說,許老和謝天成對那個唐子風也是非常欣賞,有些把他當成接班人的意思了。

“可是,就算許老和謝天成對臨機特別看重,也不至於專門為了幫他們賣幾臺裝置,就拉著這麼多部委專門下一個檔案吧,這也太浪費了?”

劉智峰說:“這個檔案當然不是專門為臨機而下發的。其實,這個檔案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在醞釀了,只是正好趕在這個時候出臺罷了。我們分析過,如果沒有這一次臨機的炒作,這個檔案的出臺可能還會再晚幾個月,因為要協調這麼多部委同時行動,是很花時間的。

“這一次,臨機調動了一大批媒體,還找了不少學者給他們站臺。尤其是人民大學的那個王梓傑,現在是國內最火的經濟學家,他說了話,上頭就有領導表態了,說要重視首臺套問題。國資委和發改委那邊,手頭正好有這樣一個檔案,可不就要趁著領導表態的機會趕緊發出來嗎?”

“這個唐子風也太會投機鑽營了,這樣的機會他也能抓住!”何繼安感慨不已。

劉智峰說:“老何,這也得怪你們太貪心了,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怎麼講?”何繼安一時有些不明白。

他的確是個聰明人,但這一刻腦子有些不夠用了,聽不懂劉智峰的意思。

劉智峰說:“如果你們不是想撈得多一點,早點同意降價,我們也就和你們簽約了。等這個檔案下來的時候,木已成舟,我們也不可能因為這個檔案就毀約。

“現在可好,你們前前後後拖了一個多月,死活就是不同意降價,讓臨機逮著機會炒作,把檔案給催生出來了。事到如今,你們光是降價20也已經不夠了,因為你們降20以後,還是比臨機的裝置貴出60,我們放棄臨機的裝置去買你們的裝置,向國資委交代不過去。

“過去我們一直是拿臨機沒有應用案例來作為託辭,這個檔案一出來,這個託辭就用不上了。非但用不上,沒有應用案例這件事,反而還成了臨機的優勢。國家出臺檔案鼓勵首臺套應用,我們浦汽作為國資控股的合資企業,需要帶頭響應國家號召,可以說是不買都不行了。

“我剛才說了,除非染野能夠一口氣降價35,最終價格只比臨機高出30,否則我們是不可能考慮染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