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師父終於認為我並不需要再休養生息,可以到處蹦噠的時候,我已經找不到玉安生了。聽說有人找到了一些關於不寐關於華少卿和肖辭的一些蛛絲馬跡,於是,城青殿、珉宗、辭武山和上籤谷的鶴谷主等門派組成了幾批人馬,在拿到的線索細細推敲後,按著不同的方向,分別動身,立馬前去探查一番。而玉安生跟著珉宗雪寶頂的九道長和辭武山的一些人,最早出發,現在已經離開了城青山。

我從老神在在的師父的嘴裡聽到訊息的時候,頗感意外。從來都是玉安生主動找我,我第一次主動找他居然就撲了個空。結界內的事情只有我和玉安生兩個人是最清楚的,我想他肯定也是好奇那個人為何喊他舅?為何會認識他?他絕對不會放過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機會。而他肯定也明白這個時候我也在對那個人極端好奇。所以若他想要我配合一起再去探查些什麼的話,我肯定是不會拒絕,甚至求而不得地積極配合。按現在的契機,這該是我們彼此之間最佳最快能共贏合作的機會。但他居然跟著九道長他們那些人出去了?不說一說就走嗎?難道他真的擺脫了白玲玉的副作用沒受妄念驅使的作用?還是他要去追的人比我更快也更接近真正的他想要知道的真相?那麼,他們到底是追著不寐的背後的人而去?還是他們其實就是奔著沈葉清去的?

師父見我聽完後遲遲沒反應,反而一臉糾結地在旁思考。他並不對這其中安排的真正深意做解釋,只是打斷我的思路,又道了一聲:“沈風那邊也不用你去。”

“怎麼了?她全好了嗎?”我轉而好奇地道。

“千秋閣派了閣內的大掌教過來照顧她,鬼道雖不如醫和毒的高明,但在治療內部關門弟子方面有自己的獨特療效。他們一行人剛剛到,想來只會稍作訊息後,便會開始給他們的右副使安排治療。沈風如今依舊人事不省,五感皆封。這次千秋閣的閉關治療不能間斷不能打擾,需要連續不斷地以鬼道秘術去試試,是成是敗都未可知。你最好不要靠近那個地方,”師父說得平靜,最後難得加重了語氣警告道,“這位大掌教的脾氣最是火爆,為師不希望還要在他的面前教訓你。”

“師父,弟子最近一直都老實地待著屋子裡,沒有亂跑。”我低聲反駁論證自己的清白,“《醒塵篇》的開頭,弟子已經勤快地都能夠背上前幾句了。師父應該知道,這麼短時間的記誦對弟子來說那可是絕對不容易的事情。弟子近日總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夜夜苦讀,日日記誦。師父,弟子就差錐懸樑肉刺股了。”

師父看了我兩眼,沒有一絲動容憐惜,只是淡聲道:“這才三日不到,還沒到日日夜夜這種程度。為師現在倒是希望你把在谷中的那股好學上進的氣勢都能拿出來好好用在《醒塵》上。”

“哦。”我弱弱地應著。

沒辦法,相比文章文書的記誦,我更喜歡舞刀弄劍地上躥下跳,倒不是坐不住也不是沉不住氣,就是看書還可以,背書就覺得悶得慌。好像只要多記住幾行,就覺得腦子不是被塞得滿滿德困得不行,就是昏昏沉沉要昏過去。沈叔知道了我這毛病,曾經還難得想費心地矯正這個問題,但各種方式都嘗試過後,也只能望洋興嘆。而其中下手最最狠的懲罰:比如,抄寫百遍,但凡被背不住的就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寫百遍。一次不夠就再來一次。可惜沒用,除了手痛,字變得更挺拔,腦子只會更昏沉。沈叔是在旁邊看著我那無藥可救的毛病,從此只是講解,讓我過過腦子,後來也就不強求我記誦。但其實我記得離開禹都之前,我在家中同輩中的記誦能力算快的。因為常常為了祖父高興,經常光明正大地偷看姑姑和長姐的新作,然後一口氣跑去書房背給祖父聽。等父親得到那些新作拿過來跟祖父交流的時候,我早就已經從祖父那裡討到一樣寶貝,心滿意足地離開。那時候,我忙碌極了,就像守著兩隻能下金蛋的鳳凰一般地守著姑姑和長姐,滿心滿意都是想要把祖父私庫裡的好東西全部一點點都搬到自己的房間裡來,甚至還為此做了一本小小的賬冊。姑姑和長姐知道後笑我淘氣,母親卻一度擔心以後我會不會走上商賈之路。可惜,母親終是多慮了。長大後的我根本就連賬前賬後的那些數字都記不住,只能看個圖圇吞棗。

師父見我今天興致低落也不再催促去記誦,只是自己翻著手上一堆的卷宗,認真地看著,手邊批閱著什麼。

我踱了過去,覷眼想瞧上一瞧那上面的東西。我雖然記不住,但架不住我讀東西就是讀得快啊。

師父倒也沒想著遮著掩著,依舊按著自己的速度翻卷謄寫標註。

卷軸裡面有除了天乾的文字,還有其他幾種不同的文字。我瞧著師父認真的模樣很是新鮮,也瞧著這些字長得新鮮,心裡忍了又忍,終是抵擋不住內心的癢癢肉,開口便問道:“師父,這是什麼?怎麼會有這麼多不同的文字,這是哪裡來的。”

師父換了一張新的空白的紙張,道:“四國之約的東西。”

我訝然挑高了眉眼,緊張地問道:“師父也對這次約談感興趣嗎?”

這是想站隊嗎?

還是想要其他的?

師父臉色不變,筆耕不輟,只是開口的聲音有些涼,他道:“染城主主持大局,既要顧好四國使者的禮遇,又要不讓修真大家們失望,平衡城青殿該有的平衡,這是她的本分,她也一直盡忠職守。只是另外添了不寐和輪迴池的事情,總是雙拳難敵四手。為師早點曾四處遊歷,東瞧西望就自然而然懂了一些皮毛的東西,這次剛剛用得上,便順帶著幫染城主整理這次四國之約的書冊。”

我看過他偎慵墮懶,能躺著決不坐著的模樣;也知道他瓊瑤報玖的性子。師父既然明明不願意涉及四國之約的事情裡面,現在卻又在這裡挑燈整理書冊,這裡面大概是為了還曦沫染或城青殿的人情了。我瞧了瞧師父,再瞧了瞧自己。谷中就我們兩個在這裡,那。。。大概就是我的事情讓師父覺得是打擾麻煩了對方。

我一邊暗自揣摩著,一邊蹭過去給他兢兢業業地磨墨。

師父筆走龍蛇地奮筆疾書,一口氣寫得飛快,那感覺就像自己手上正捧著一塊發燙的炭火一般,只想趕緊扔掉。

“師父,那是什麼意思?”我瞄了幾眼能看得懂的,卻有些不明白其中意思,“東皇裘要把北方的幾塊天寒地凍的地方讓出去了嗎?怎麼把那一帶單獨劃了幾個區域來?這次不是聽說是四國共談百年和約、共享太平天下嗎?”

“那裡雖是天乾的疆土,但一直是縹緲峰所轄之地。而周安國的三皇子前幾年剛剛拜入縹緲峰修行,如今已被收為內門弟子。所以周安國想以南方的地方,這裡,這裡,和這裡。”師父在一堆的東西里翻出了周安國的簡略地境,在這一處集中地點了點,道,“天乾士兵畏寒,比不上週安國的耐性。若是能換成,雙方的將士士兵也能更便於管轄。雖修行之人無心這些朝野之事,只是若要真劃來劃去,縹緲峰這幾年分別收入幾皇室子弟,怕以後或許會有些不同。”

師父說得含蓄。但我也聽聞:從前縹緲峰發家史就是專愛挑選富貴人家又有機緣的孩子,所以短短時間便很快地紮根立足,只是沒想到他們都已經在各國的皇室宗親裡挑選諸多孩子了。若之前是佔著山高皇帝遠,地處偏僻且藝高人膽大,以一宗之力可以逍遙。但若現在在距離自己極近的地方也有一頭老虎虎視眈眈地上下監視,甚至可能有其他更多的權利干涉,那縹緲峰以後就不會真正縹緲自在。估計得改名成為周安國的護國宗修了。

“師父,若是寒谷有一天也會面臨這種情況?你怎麼辦?”我瞧那寥寥幾筆勾勒出的地境問道,“若他們也想讓寒谷成為馬前卒,為他們效力,師父會怎麼辦?”

師父停住了手,抬頭看向了我,平靜地道:“如果堂堂萬人之主開了,不管是求賢若渴或是強勢兇悍,雙方處理不當,就會是一宗對抗一國的局面,甚有可能是多宗對多國,一方開了殺戒,犧牲的是珍貴弟子,一方失了德行,犧牲的是無辜百姓。所以,這時候便需要城青殿在兩者之間周旋迂迴,商量能商量,同意能同意的。為師當年便是在風雨飄搖之際接過谷主之位,見過那種人間慘狀。若中間連城青殿都無法溝通,毫無迴旋之地。那為師要麼遁走,要麼自廢功法。”

堂堂百年寒谷谷主選擇逃跑和自廢。

我盯著師父有些發懵。

“而且,寒谷就幾個人,繼承正統的就為師和你兩個人。如此,實在犯不著有人舉國來滅。”師父抬手筆端沾了沾墨,一邊在捲紙上乾脆利落地劃下一段,小心在旁邊註上說明,一邊道,“曦沫染說你的資質甚好,有心想把你留在身邊教上幾年。你若是想跟著她旁邊學學。為師倒是願意讓你試試。”

“什麼?!”我嚇了一跳。

“城青殿這麼多年一直都有讓不同宗門的年輕弟子入內修習,不掛師徒之名,不入門派之列。修習時間一到,若是想離開的便自行離去。若想要繼續留下來的,便要先行回去告知宗門,然後只請正式加入城青殿。這也是城青殿既能調動修行大家又能交好皇權貴族的最重要的原因。”師父說得漫不經心,“你好好想想,這其中對你有意,也算難得的機緣。”

我懷疑地盯著師父的皮囊,細細打量著他的臉色神態道:“你不是總說,清修不易,莫管閒事嗎?”

師父頓了頓,沉默著,一會兒又提筆寫下。半響才無奈地傳來了一聲道:“為師覺得讓你莫管閒事有些困難。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想走的道,你我境遇不同,修行方式大概也是不同。為師也不能全按我的方式來按著你休息,所以想了想,覺得反其道而行或許對你有用。”

這是有人在背後出主意?

曦沫染嗎?

“哦?師父覺得弟子應該怎麼個反其道而行比較好?”我抱起雙臂,冷冷地看著他,有股惡氣堵在胸口正發作不得。

“天順一裂成四,你也家破人亡。如今四國共治天下,你且先近處去瞧瞧他們做得如何。這中若能解你心中大結,於你修行才是最大的益處。”師父直起腰來,停住筆,嚴肅道,“否則,為師不確定你以後會不會也踏上了沈風的那一條路。”

“師父最初不就說我和沈風不一樣嗎?”我的聲音十分尖銳,帶著一種氣急敗壞的憤怒,瞧著他發怒道,“師父這是最近嫌我到處惹麻煩,所以就又想用各種理由支開我,是吧。以前在谷中把握丟給沈叔,現在又要丟給曦沫染,以後是不是要丟給千秋閣?我想不是我會踏上沈風的那一條路,而是我總有一天是會被師父逼著踏上了沈風的那一條路。師父就沒有想要真正的教我一點東西嗎?就像霜師父對肖辭那種,師父為什麼就不能親自教我?”

“小雅,為師沒想丟你,為師會教你的。只是《醒塵》既然能記誦下來,那麼城青殿所能給你帶去的所知所見足夠讓你好好參悟你想要修煉的平生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境界。而且曦沫染從以前就很喜歡你,你若在她身邊與她互助,為師也放心的多。”師父看著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順著我的毛髮,解釋道,“真的是時機剛好。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嗎?”

他的這句“不是嗎?”刺得我跳了起來。

我一掌拍在桌上,漲紅了臉,聲音卻堵在喉嚨裡發慌,支吾著道:“哪裡什麼時機剛剛好?沈叔教我的那些東西,師父難道不懂嗎?師父當初也可以親自來教我的。這次也是。”

“你若是不願不想去,為師又不勉強你。”師父不贊同地瞧了一眼我拍桌子的手,搖了搖頭道,“為師倒也想著這次教你。但你若是隻繞著為師轉,為師哪來那麼多的平生給你參悟參悟?而且不寐的下落還不明,為師還要把它查清楚。”

我埋怨地望著他。

“唉。”師父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道,“你拳腳功夫不好,不然為師倒是希望你能像我當初一個人自在地四處走走四處看看。寒谷之外,還有極北之地,那裡有更冷更深遠的地方下著雪。以極北之所,選一個方向繞著走,每天每夜每個月每年都可以見到不同精彩的萬物風景和不同活法的人。為師希望入我寒谷之子能看盡天下看見眾生。你可明白?”

我努努嘴,不想吭聲。因為我很想回他:其實天下就是那個天下,眾生就是那些眾生,走到那裡都是一樣,我很早以前就看過了,還跟他們一起活過。

師父見我低頭不答話,收了手,把剩下的卷軸全部都捲了起來,抱在手上,道:“為師不會勉強你,只要你想清楚了。”說完抱著東西,頭也不會地走了。

我愣愣地瞧著他拐角不見的身影,只覺得心頭重壓,如石難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