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日著實有些短。

因為珉宗因一人差點在城青殿裡與人大打出手。交手雙方的來頭都不小,一個來自這次率隊珉宗的領隊人:九道長。一個是上籤谷谷主:鶴雲郎。

兩位宗主的對峙威壓開展,周遭跪了一地的人。當然還有更多的人周圍聚集了一堆嗡嗡嗡地看好戲。

我一把扣住了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想離開的師父,站在廊道里望著園中三撥人三方對峙的架勢,極其幸災樂禍。

“阿珏,他們好像在搶什麼人?”我問向身後跟著的阿珏,“被搶的,額。。。好像是個少年郎?咦?搶人嗎?”

阿珏雖然眼皮厚重,但視力絕佳,他雙手抱胸,望了望那頭,淡定道:“被搶的是從前場比試過來的,有些本事,最近剛冒得頭,人叫玉安生,聽說他的師父對他有再造之恩,所以他這次入城青殿就是為了能夠為師門爭光耀祖。”

“玉。。。安生?”我卡殼地往前走了兩步認真地再打量了一番,遠遠望去這模樣是有點那個白皙清瘦的少年郎的模樣,但這白衣飄飄的氣質又是怎麼回事?

師父本一心只往書閣去,聽聞名字,腳步頓了頓,瞟了我一眼,默不作聲地拐了一下往八卦中心一腳趟了過去。

“師,師,師父,你幹嘛去?”我在後頭試圖想阻止他,今天帶師父出來是有別的重要的地方要去探探,想借他頭銜用一用。而且,一聽是玉安生這個名字,我就更不想師父瞭解接觸了。

師父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去,我只能跟阿珏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妥協地跟在他身後。

我是不願,阿珏是不解。

越走越近,談論的聲音越來越響。周圍見著師父的,紛紛低頭行了個禮,道了一聲:“南宮谷主。”自發地讓出了一條小道來。

師父兩隻手指拎著我的後領子把我往回拉住,低聲道了一句:“往後站。”

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竄得有些前,趕忙乖巧點頭,墊後跟著。

還沒回神,那個黑臉的九道長已經向寧瀛川吼道:“寧主教也想跟我搶人?”

吼聲陣陣,耳膜空空,帶著極強的霸氣。

原來,珉宗和上籤谷都看中了玉安生,都想邀請他加盟。而玉安生明顯對兩家都有些盛情難卻,左右為難,不拒絕不負責,一副為難模樣。而看著最關鍵的時候,城青殿的大主教:寧瀛川毫無徵兆地出現了。

寧瀛川,曦沫染的第二個師父,也是城青殿掌權之人。只是近些年來,城青殿大小事宜都交給了曦沫染,寧瀛川早已退居後殿,一心專攻身心修行,不理其他。但這次現身,一是為了招待世家,二大概真是為了物色城青殿新的少殿主的人選。

“千羽,你怎麼也過來了?”染城主跟師父打了招呼,又朝我和善地笑了笑。

我跟在師父身後,乖巧地點朝她作揖,不敢造次。

染城主朝師父解釋道:“前場散修裡出了一個絕世人才,入了九道長和鶴谷主的眼。兩個人正爭執不休。”

師父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前場比試中場場都是勝手,連中場比試裡也小勝了一些。而且人品心性穩重紮實,確實是很不錯的苗子。”縹緲峰的六引鳳主也在一旁,看著那個少年郎欣慰地誇讚道,“沒想到今年的小輩里人才輩出,重重疊疊,數不勝數,讓人欣喜。”

我仔細打量著這位少年郎,他比掌櫃的身材要高瘦了許多,眉毛更加細長,輪廓更深邃了些,但這雙杏眼倒是長得越發滾圓。即使面無表情,也是一張笑吟吟的天真浪漫臉。可是越是仔細看,越覺得跟之前的又有些不像。

寧瀛川站在九道長和鶴雲郎之間,一為防止他倆一言不合突然動手傷及無辜,二為穩住全場各懷心思的人。

“九哥,鶴兄,這一切還需要等令英會的比試結束之後,再來問問玉小公子的想法。”寧瀛川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端正穩重的國字臉,進度有度地看了看周圍道,“大家也都一樣,不用著急。”

“寧主教難道也想跟上籤谷搶人?”鶴雲郎雙手抱袖,蹙著眉頭瞧著寧瀛川,道,“玉小公子若入了上籤谷自有我谷中全力支援,仍然能夠去爭一爭令英會的魁首。”

“上籤谷除了給些瓶瓶罐罐,還能給什麼?”九道長不滿地喝道,“玉小公子,你一手劍法與我珉宗殊途同歸,暗合大道之法。若你願意來珉宗,我雪寶頂一支願意全力助你。”

眾人聽聞此話,盯著場中央的少年郎目光都熾熱了起來:什麼能耐,一個兩個地搶著?

寧瀛川見剛平下去的爭執又開始起伏,連忙揚手止住眾人道:“兩位前輩都是惜才之人,在下著實欣慰。但玉小公子看著還是個第一次參加令英會,對大家所屬瞭解不多,難做判斷。若不如等中場各大世家的比試後,也讓這位少年郎先好好瞧一瞧自己想走的路,想去的宗派是何種風采。屆時只要玉小公子點頭,在下必定讓雙方滿意。”

眾人還未回答。

寧瀛川已經立馬掏出一個錦囊遞給了少年郎,道:“玉小公子,此錦囊叫做【道緣囊】,是城青殿獨有的一種信物。持有道緣囊的人也可以向心儀的門派投送。你若有想要去的,只要把這個給對方,對方接了。以後便是師徒。”

【道緣囊】只給透過城青殿層層考評過關的曠世奇才,數量極少。城青殿成立至今也不過才發了八個而已。若能得此一物,幾乎半隻腳已經踏入了頂級世家的大門。這其中更重要的是也暗含其得到了城青殿的庇護。

寧瀛川這一手讓在場所有原本瞧熱鬧的人都紛紛轉了心思:何等來歷?何等能力?

眾人議論紛紛,但暫時無人再往前來伸一伸橄欖枝了。

連九道長和鶴雲郎都默默地對視了一眼,不再說什麼。

頂級世家的大門通行證,總是要有自己先掂量掂量。有城青殿做後盾庇佑,那這人也不會被一些手段給強搶了過去。

我好奇地探過頭瞧著那傳說中的東西望了過去。

那玉安生接過了錦囊,一雙漆黑大眼慢慢地轉了過來,往上瞧了瞧師父,盯著我認真地看了看,然後輕聲問道:“敢問是寒谷谷主?”

聲音如玉般清脆乾淨,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不收徒。”師父往前邁了一步,擋住了我的視線,淡淡地吐了三個字。

眾人看了看師父,愣了愣。

我盯著眼前這堵“人肉牆”無奈地嘆了口氣。雖然不知師父在想些什麼,雖然目前這位玉安生跟那個白皙清瘦的玉安生相貌有些大相徑庭,但不知為何,我就是心裡直覺知道這個人毫無疑問確實是白玲玉里的掌櫃。因為他一盯著我瞧的時候,我的後腦勺幾乎同時戰慄得拉扯了起來,腦子裡面的東西幾乎能百分之百肯定地告訴我:這個人就是我放出來的玉安生。

“不,在下只是想問少。。。”玉安生試圖朝我瞧了瞧,再問道。

“不行。”師父再度截斷他的話,冷冷地道,“你與寒谷無緣,早早放棄,莫要糾纏。”

玉安生沉默了下來,一臉委屈。

敵動我不動,敵進我退。

非知己知彼之時,正是觀望冷靜之期。

出寒谷這些時日裡,雖有波折。但讓我受盡折磨中,唯有“賜名”二字讓我心有餘悸,總是後怕。我安靜地呆在師父的身後,不敢逾越。

眾人見師父拒絕得迅速且不留情面,有些愣住了。畢竟前有珉宗九道長和上籤谷鶴雲郎搶人在先,另有手持道緣囊的絕世奇才之名,寒谷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千羽,這位玉小公子骨骼清奇,是練武的料子。而且內功術法醇厚綿細,這個年紀能夠練到這種程度的,世事少有。而最難得的是此人還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寧瀛川在一旁介紹道,“道緣囊已經賜下,若你真的想要,倒也是美事一樁。”

寒穀人丁不旺,但在修真界素有美名。至少能入寒谷者,少之又少。

師父搖了搖頭,一臉無動於衷,完全沒有興旺門派的自覺。

“寒谷只求機緣,千秋閣卻講意願。”沈葉清一襲血色紅衣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打量著玉安生,笑道,“玉小公子願不願意來千秋閣?”

這笑容怎麼看怎麼像個販賣小孩子的壞人。

我好奇地探頭再瞧了瞧,便見一身紅色錦繡的師姐跟在沈葉清的身後,沉默不語。只是我剛剛把眼神遛過去,便撞見她依舊清冷的眼睛,那眼裡好似從未跟我見面認識過似的,盛滿了冰渣子,凍得我瞬間提起了所有的精氣神。

玉安生沒回他,只是也突然挪步,撞進我的眼眸中。他朝我笑了笑,輕輕地喚了一聲:“小恩人。”

這副模樣像是千里來報恩似的。

我躲閃不及,連忙擺了擺手,反駁道:“不不不,援手之恩。無需客氣。”

三言兩語,留給大家更多的想象空間。

白玲玉里發生的事情必須趕緊忘掉。從這裡頭到底放出了誰,只有沈風和我和師父知道。絕對不能有再多一個人知道了。

眾人再次靜了靜。這次目光全部都轉而投向了我。我半個後腦勺都能感受到現場的這些目光有些過於火辣。

寒谷弟子宋丹雅連戰兩場令英會,均以戰敗收尾。在玉安生這眾目睽睽的一拜之前,我的名銜並不在令英會眾多八卦中出現過幾次。大家都禮貌地迴避了此屆寒谷新弟子宋丹雅的實力確實有些弱這件事實。

可現在,我卻被玉安生活生生地架在這裡烤。

而玉安生繼續也歪著身子,只柔柔地看著我,乖巧地點了點頭,繼續好奇地發問道:“小恩人,我在來的路上耽擱了些事情,所以進城晚了幾天。聽說有人把你打吐血了。你身上還有傷病未愈,不宜再動內功,需要靜修。但我已經恢復功力了,是哪個人出得手?我幫你教訓他。”

這人不僅烤我,還讓我再丟一次臉。

沈葉清瞧著我嗤笑了一聲,笑聲又尖又銳,極其刺耳。

我埋怨地瞟了玉安生一眼,扳回自己的身子,不再往外面瞧,默默地躲回師父的後面。

我這張臉都丟得不能再丟了。

“小恩人?”玉安生再接再厲,疑惑地喚道。

染城主笑了笑道:“沒想到,玉小公子和小雅還有一段奇緣,難得難得。”

但師父的腦回路更新奇,他看向玉安生,直白地問道:“道緣囊,借一下。“

在場的所有人不由地都緊張地又轉頭望向了過來,連寧瀛川都轉頭不解地看著師父。曦沫染更是開口好奇地問道:“千羽,你要這個道緣囊幹嘛?”

玉安生倒沒有猶豫,一句話沒吭,轉手便已經先把東西遞了過去。

師父翻著錦繡華美的布袋子左右瞧了瞧,摸了摸,甚至翻開往裡頭望了望,才還給了玉安生,道了一聲:“上品。”

“我承小恩人一份援手之恩。谷主若想要這個,我送你便是。”玉安生瞧著師父,謙和地道。

師父搖了搖頭。

玉安生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順手收回別在腰間上。

這城青殿送出去的第九個道緣囊就在他腰上一蕩一蕩的,顯得極其廉價。

眾人默默地瞧著這個一臉坦蕩的玉安生,心裡滾了幾遭,罵得罵,誇了誇。

寧瀛川在一旁反而哈哈笑了一聲,道:“如此氣魄,倒有幾分故人之姿。不錯,不錯,不錯。”

玉安生撓了撓頭,笑得有些憨憨。只是他嘴巴一抿,一張臉笑得卻像是一隻天真爛漫的狐狸,勾出了一抹不動聲色的俊色。

這白玲玉出來的皮囊怎麼一天一個樣,且格外有些誘人?

我穩住心思,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旁邊杵成木頭的阿珏。可惜,阿珏的臉還是鄒巴巴的難看,這幾天臉上甚至增了幾塊斑點。垂著眼眸的樣子,更像是一個飽經滄桑、昏昏欲睡的老者。

同樣都是禹都出來的,一個從英姿颯爽變成了老老垂矣,一個從白髮蒼蒼變得勾魂奪魄。

“這一笑,倒是有點輕衣公子當年的模樣。”南島逍遙派的穆子霜突然插嘴說道,“難怪九道長想要收入門中。”

輕衣?

華九歌?

珉宗?

眾人紛紛看向痛失兄弟的珉宗雪寶頂一脈的九道長,一時有些感慨。當年珉宗出了一位輕衣公子闖入四君子會時,九道長一脈風光無限,誰敢爭鋒。可自從輕衣公子意外逝世之後,雪寶頂的氣焰被一壓再壓,如今連這幾年剛剛崛起的上籤谷都敢當面跟九道長奪人。

九道長愣愣地看著玉安生,面色慼慼。

“嗯,是能窺見一絲當年那位一身風華的樣貌。”寧瀛川點了點頭,肯定道,“不知玉小公子的師父是哪位?”

玉安生搖了搖頭,道:“師父不準報他的名字,不過若小恩人願意,我願意報她的名字。救人一命勝是再造之恩。”

我脊背一冷,便瞧見縹緲峰六引鳳主旁邊的江逸撇了撇嘴,高深莫測地望著我。

眾人看著玉安生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給這朵奇葩解釋道緣囊的珍貴性和稀缺性,以及師門和恩人之間的區別。

師父已經拎著我抬腳準備退出人群,打算繼續按計劃去城青殿的書閣瞧一瞧。

“那你師父可來了城青山?”染公子也柔聲問道。

“師父大概有事晚些時候會來。”玉安生老實乖巧地回道。

“玉小公子,你這劍法也是你師父教的?”珉宗九道長看著玉安生,急急地道。

“嗯。我這一身的本事都是師父一手教會的。但這半條命確實是小恩人救回來的。“玉安生往我這邊瞧了瞧,見我沒有搭理他,略有些為難地看著九道長,商量道:“九道長,你若真的對我的劍法有興趣。那我明日有空再去珉宗的下榻之處,跟您談談。“

“那我等你。”九道長眼睛一亮,抓著玉安生的手拍了拍道,“那說好了,明日見。”

玉安生點了點頭,扭頭便喊道:“小恩人,你等等我。”

我僵硬地止住腳步,看著玉安生穿過人群奮力趕過來,笑著道:“小恩人,我正準備跟你說說話呢。”完全不理會後面正想拉住他和他再細談的曦沫染和寧瀛川。

我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因為我已經瞧見師父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下來,皺起了眉頭。

這個人現在是燙手饃饃,走到哪裡勢必會有一群人跟到哪裡,片刻不得安靜。

“下次,下次我約你出去逛逛城青山。”我連忙拒絕他,道,“那麼多前輩正在找你問事情,去去去,我們約時間再慢慢敘。”

師父半句話不說,直接一手拎著我,袖手一展,直接騰空而起,直奔目的地。

留下阿珏擋著玉安生。玉安生只能停住腳步,看著我,呆了呆。

身後的人已經又圍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