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

天色已暗,入夏的夜晚悶熱非常,今日卻有些微風,靖王府內僕從不多,靖王莘寄梅又愛清靜,整個王府只能聽到蟬鳴、蛙叫和僕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一名侍衛左手持著劍,走到莘寄梅的臥房,眉頭微皺,輕敲莘寄梅的房門。

“殿下,時間到了。”

房內的人並未回應,楚塵嘆了口氣,握緊劍柄,持著劍走了出去。

身著單衣的男子剛剛沐浴完,長髮隨意扎著並未束起,盤坐在紫檀畫案前,房間的窗子盡數關著,屋內並未燃蠟燭,窗外的燈籠給屋內映出一絲亮光,昏暗的房間內莘寄梅的面容卻依舊清晰,他在低著頭看向案上的一幅畫,幼稚的筆法勾勒出女子的畫像。

這幅畫是莘寄梅剛學會畫畫時為亡故生母洛旻國的凌貞公主,也是江國的熙妃娘娘畫的畫像,當成了生辰禮送給了她,她走後莘寄梅時常拿出來看看。

莘寄梅起身開啟了靠近畫案的一扇窗,霎時,柔飛吹拂,莘寄梅的髮絲被風輕輕的吹起,薄紗單衣也隨風飄揚,白淨的臉在夜色中好看的出奇,一雙眸子亮亮的看著窗外的花草,他一隻手扶在窗邊,指節分明,另一隻手緊緊攥著衣角,他今天要為母妃報仇,也要看清楚父皇的真心。

莘寄梅又換了一身杏黃刻絲直裰,白玉簪束髮,看起來華貴不失文雅。

楚塵向莘寄梅行了禮後說:“殿下,馬車在府外等著了,還有那個老媼餘趙氏已經送進宮裡了,如果晚上殿下需要隨時可以傳召。”

莘寄梅摸了摸腰間的一枚玉佩,抬眸看向前,“但願。”

莘寄梅坐在前往皇宮的馬車裡,天已經全暗,馬車行駛的很快,他的左手一直在撫摸著腰間的那枚白玉鏤空玉佩,那是母妃還在世時,莘寄梅在學堂眾皇子中受到教書先生的交口讚譽,皇帝賞賜他的禮物,也是唯一收到的屬於親生父親的禮物,莘寄梅很少戴在身上。

他額頭已經泛起了虛汗,面容依然是不慌不忙,唯一緊張的表現是手心早已被汗水潤溼。

馬車還在行駛著,很快就到了宮門,莘寄梅的脖頸也泛起了汗珠,汗珠隨著喉結滑動流進衣襟,他站起來下馬車,卻發現雙腿竟有些微軟,他現在還對父皇抱有希望,他願意相信他的母妃不是被父皇借他人之手殺死。

莘寄梅剛下馬車,迎面走來幾名內侍。

“參見靖王殿下,特來傳陛下口諭。”

內侍清了清嗓子,“陛下近日受了暑熱,身體欠佳,原先訂好的家宴擇日再議。”

領頭的內侍笑眯眯的看著莘寄梅,“唉,真是辛苦殿下白跑一趟了,已經派人快馬去靖王府告知殿下了,奈何還是沒趕上,陛下今日臥病在床,就害怕殿下白來一趟,見不著皇上,特地派咱家來告知殿下。”

“胡公公言重了,既然家宴取消,父皇還病重,那我就先回府了,胡公公替我告訴父皇照顧好龍體。”

“靖王殿下放心,殿下對皇上的囑咐,咱家一定帶到。”

莘寄梅和胡公公幾句交代後又重新坐上馬車,馬車緩緩駛離皇宮。

莘寄梅額頭的汗漸漸消了去,眼神開始變的冷酷,狠狠的握住那塊白玉鏤空玉佩。

回到靖王府,莘寄梅面容更加冷峻,下車的步伐不再似剛才在皇宮般發抖,他的動作變的堅定,眼神更加淡漠。

“楚塵,把餘趙氏從皇宮裡接回來吧。”

“是,殿下。”

“......殿下,今日的事已成定局,希望這次殿下能下定決心。”

莘寄梅向楚塵頷首。

楚塵對莘寄梅行禮,轉身出了府。

莘寄梅大步走到書房,關上房門,並不燃燈,將腰間的玉佩取下,手指用力在光滑的白玉玉佩上劃了一下,隨後往地上一砸,一聲響過,玉佩即刻碎成兩半,莘寄梅面無表情,眼淚卻不知何時順著他皙白的面板流了下來,那滴眼淚落地像是落葉化泥,從此他不會再對他的父皇抱有一絲幻想。

莘寄梅生母是洛旻國的凌貞公主,凌貞公主在莘利民初登基的時候和親來到江國,名義上為和親,其實卻是凌貞公主愛慕當時還是皇子的莘利民的心思得以實現。凌貞公主嫁到江國被封為熙妃娘娘,用自已洛旻國公主的身份給當時在江國地位並不穩固的皇帝莘利民做靠山。

但當凌貞嫁過來才發現,莘利民並不再是她先前所認識的莘利民。自古帝王皆薄情,凌貞知道莘利民有正妻,她斷不可能做皇后,只希望嫁給心愛的郎君,常常陪伴自已左右,可莘利民把給她的承諾早早忘了乾淨。

新婚時,莘利民幾乎是日日宿在熙妃的寢宮,把酒言歡,無話不談,凌貞以為莘利民一定是喜歡她的,不然也不會日日冷待皇后,把進貢的錦綢、稀奇珠寶都往她那送。待到莘利民皇位坐穩後,又陸陸續續娶了很多嬪妃,那些嬪妃們一個比一個年輕貌美,開始凌貞派侍女去請莘利民,他還會去她的寢宮看看,直到莘利民娶了當今的麗妃陳揚雪,陳揚雪的父親在朝中雖然只是小小的吏部尚書,但是陳揚雪姿容絕佳被奉為江國第一美女,陳揚雪又貫會撩撥人心,見陳揚雪的第一面莘利民就立即下旨封了昭儀,莘利民沉迷於陳揚雪的美貌,每晚留宿在陳揚雪宮中。凌貞為了見他一面甚至裝病,卻遲遲沒有等到莘利民的一聲問候。

後來,凌貞生下了莘寄梅,從那之後一直身體不太好,她也心灰意冷,只想好好守著莘寄梅長大,莘寄梅五歲之前的印象裡母妃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不會強求他讀書寫字,父皇很少去看他,只有在學堂受到先生表揚時,父親才會叫他去御書房誇他兩句,有時連面也見不到,他的父皇會派身邊的宦官傳個話,希望他能更加刻苦的讀書,唯一送他的禮物還是那天在御花園遊玩時,看到莘利民在嘉獎大皇子莘若平,羨慕的上前觀看,莘利民礙於情面不得已賜給他的一塊普通的白玉鏤空玉佩。

五歲那年,凌貞突然死亡,大家都說她是病死的,可在莘寄梅眼裡,母妃一直都很開朗,從來不像別的妃子一樣逼著他讀書,反而經常給他尋來各種新奇的玩意解乏,他不相信母親是病死的,年幼的他只能接受母妃離世,卻在心裡埋下一顆查明真相的種子。

洛旻國國王知道凌貞離世的訊息,痛心不已,暗裡像莘利民表示要開戰的意思,但如果把凌貞的孩子送到洛旻國撫養,這場戰爭或許可以避免,於是莘利民毫不猶豫的把莘寄梅送去了相距萬里的洛旻國,他以心疼的名義讓曾經在凌貞身邊貼身服侍的嬤嬤餘趙氏跟隨著莘寄梅前往洛旻國,莘寄梅還在告訴自已父皇也是為了天下太平,為了百姓安定,反正洛旻國也是母妃長大的地方,哪裡還有舅舅和祖父祖母,興許會過的很開心。

在洛旻國的那些年莘寄梅一直在調查母妃的死因,得到的都是病故的結局。他知道如果一直待在洛旻國是不可能查明真相的,於是拼盡全力說服洛旻國國王,回到江國的都城宏原,又出國征戰,屢次全勝,被莘利民冊封為靖王。

直到那天他在山上和朋友打獵,餘趙氏以關心的名義送來飯食點心,他無意的給朋友嚐了一塊桂花糕,朋友說這桂花糕的味道有些不對勁。好巧不巧,莘寄梅的這位朋友乃是江國的一位青年名醫關鶴鳴,關鶴鳴拿出銀針一鑑,二人竟眼睜睜的看著銀針尾部變黑,有毒。

回到王府後,莘寄梅審了許久餘趙氏她才鬆口,她道出凌貞死亡的真相,陳揚雪當時盛寵非常,卻始終懷不上孩子,背後又無人撐腰,她嫉妒凌貞平時隨心所欲,身後還有洛旻國丈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眼下還懷了身孕,在宮裡的位分只會更加穩固,於是找到餘趙氏,拿錢財誘惑她,承諾只要她每天都在凌貞的吃食裡下毒,就會在宏原給她置辦房產,她兒子也可以進朝廷做官,餘趙氏答應了,每天往凌貞要吃的食物裡下毒,這是不容易發現的慢性毒藥,再加上凌貞嚐嚐會吃些補藥,於是毒發的時間更長了,直到生下莘寄梅的第五年凌貞實在撐不下去撒手人寰。

熙妃死後,洛旻國國王要求徹查清楚熙妃到底因何而死,要求莘利民一定要給個交代,陳揚雪被嚇破膽子,主動和莘利民說清楚了這件事,莘利民並沒有發怒,也沒有公開於眾把陳揚雪交給洛旻國處置,而是替她瞞了下來,找了太醫做了假證,還把莘寄梅送去洛旻國,這件事才算平息。

至於為什麼給莘寄梅下毒,當然是因為現在的麗妃也就是陳揚雪不想讓他在江國有所成就,莘利民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什麼,卻不阻止她,看來親生父親也不在乎他。

今日,莘寄梅本是要在家宴揭發陳揚雪的一切罪行,為母妃報仇,卻在昨日夜晚被餘趙氏告知,她每月十五在宏原的親信會收到平安信,如果沒收到,就代表她出了事被發現了,昨日就是十五,餘趙氏一直待在王府,並沒有機會送信。

想必莘利民和陳揚雪已經知道事情敗露了,如果今晚他沒有阻止家宴,那麼就說明莘利民心裡還有他這個兒子,他便決定為母妃報仇之後,不會原諒莘利民,也不再與莘利民相見,在市井中做個普通人,如果今晚他取消了家宴,說明在他的心中陳揚雪比母妃重要,比他重要,那麼他就會下定決心要在這江國的朝中立足,奪下皇位,掌握權力,為母妃報仇,不再受制於人。

莘寄梅眼眶發紅,眼神兇狠,周身散發著冷氣,使人不寒而慄。

“母妃,你等我,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我不會成為像他一樣的人。”

“這天下共主的位置我也想試著坐一坐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