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茵在沈墨他們面前忍了半天,這才彎腰看著磨破了的腳跟。

這雙Stuartweitzman她沒穿過幾次,樣子是挺好看的,可光好看有什麼用,就像一段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表面光鮮是最沒用的。

她追求實際,就像這鞋,過了今天她大約是不會再穿了。

她甚至有些後悔今天特意穿它出來撐場面,它價格不菲,在她的鞋子裡是最貴的,可這麼貴的鞋子,居然磨腳,那也就失了意義。

她蹲下來,揉了揉破皮的地方,沒想到更疼。

抬頭再看,沈墨的車子早就走遠了,連求救的機會都不給。

人家也沒錯,該幫的都已經幫了,出錢出力,已算仁至義盡。

網約車還要排很久,她索性坐在馬路邊,光腳拎著一雙高跟鞋,旁邊的行李袋裡全是書。

她嘆口氣,把鞋往旁邊一放,從包裡拿出一本《古代音樂史沿革》,算是苦中作樂,嘴裡唸叨著,“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

沈墨心不在焉開了一段路,才發現本該上高架橋的地方沒上,只能找個環島盤迴原路。

蔣南笙從鏡子裡看看他,張嘴又閉上,愣是沒敢出聲。

車子繞回來的時候,綠蔭之下,女人抱著本書看得正入迷,一雙赤足踩在地上,在陽光底下白的耀眼。

沈墨下意識地放緩了車速,車子滑行而過,距離她並不遠,她卻沒有發現,只歪頭眯著眼。

日光正炙,平日裡那雙嫵媚奪目的眼睛便微縮著,迷離的樣子像極了他爺爺收藏的那幅古代仕女圖。

迷朦醉眼,硃砂眉間,一笑莞爾,梨渦淺淺。

他一直偷瞄著她,想著這些詞語,一時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隱約覺得身體中不知道哪裡有些癢,對,是心癢癢,惹人心煩。

蔣南笙明目張膽地看她,扭著脖子一直到再也看不見,才說:“她這是幹嘛呢?席地而坐,苦讀詩書?這女孩還挺有意思,你看沒看見她最後還給你鞠了一躬?”

沈墨沒搭腔,他自然是沒看見林茵朝他的背影深深一躬。

蔣南笙慢慢回憶著當時的情景,突然笑得張狂,邊笑邊說:“她那個樣子哪像是和你告別,倒像是和遺體告別,她這是要直接給你送走。”

臨終之際,最後告別,也不過如此。

一聲急剎車,沈墨冷著臉開啟另側車門,漠然對蔣南笙道:“下去。”

“不是,這是高架橋……”

“下去。”

蔣南笙看看疾馳而去的車影,茫然四顧,他這是招誰惹誰了,“這叫什麼事兒啊!”

蔣南笙徒步走了十分鐘才後知後覺,沈墨這是不高興了?可為什麼啊?

沈墨他自已走錯了路,就遷怒他人?關他什麼事!

蔣南笙把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籠統稱為,慾求不滿。

陰陽協調則萬物生長,這個世界上有男有女才平衡。

這些,在沈墨身上,就體現出來了問題。他不平衡調和,當然,這些話只敢腹誹,他可不敢說出。

沈墨心情不好,他本來還沒什麼的,可看她那麼閒適安逸地席地而坐,不爭不吵,無慾無求的樣子就說不上緣由地來氣。

等林茵終於打車回到家時,正趕上全家人吃飯,一大家子人整整齊齊,連從美國回來的姑姑也在。

她看了看林茵,陰陽怪氣地說:“以前回國演出都是旅美演奏家林琳女士,這次倒好,要讓那些人問我,你侄女是不是那個疑似殺人的同性戀?我在西方國家都沒你前衛。”

林茵爸繃著臉沒說話,林茵媽陳微女士有心替女兒說兩句,但看了她爸臉色還是沒開口。

倒是林爺爺沉聲道:“吃飯還堵不上你的嘴?美國人吃飯都這麼沒規矩的?也怪不得,總共也就二百來年曆史,你去了那連中國的傳統都要丟了。”

爺爺林茂良當年曾被馮玉祥助養,是曉莊師範的第一批學生,也是賀綠汀的得意門生,在音樂圈子裡頗具聲望,在家裡更是一言九鼎。

林爺爺轉頭對林茵說:“洗手,吃飯。”

一家人悶聲不響吃了一頓飯,每個人都各懷心事。

吃了飯林茂良才指著孫女說:“你和我進來。”

林茵跟爺爺進了琴房,鋼琴的那面牆上除了記載著林茂良當日的輝煌,其他的都是林茵小時候各種比賽的獎狀證書。

林家三代人都學音樂,可林茂良尤其偏愛林茵,“你知道我找你做什麼嗎?”

“爺爺想知道真相?”

林茂良搖搖頭,“我的孫女是什麼人品,什麼家教,不用別人來告訴我,我更不會存任何疑議。我只說一件事,學音樂也好,學別的也好,要先學做人,人端正了,學問才能端正。”

林茵點點頭,“爺爺您放心,我沒給您丟臉,那些都是人們亂說話,人言可畏……”

“你也知道人言可畏,你的確管不了別人怎麼說。可人總要在社會上學習工作,你這樣的聲譽怎麼繼續在學校裡任教?職稱還要不要評?學生還要不要帶?”

林茵吃驚地抬頭,她沒想那麼長遠,她以為她沒做過的事就不會留有汙點,可她忘了,這世界上,這社會里有無數人等著看別人的笑話。

臨出門時,林茂良才嘆氣道:“以前我不贊同你媽的做法,可現在……你真的去相親,找個好人嫁了吧!”

林茵慢慢咀嚼這句話,爺爺說的是,找個好的人,而不是找個愛的人。

看來,進入婚姻更需要的是理智的選擇,愛與不愛這個事兒太奢侈,可遇不可求。

沈墨繞了一圈,回到林茵曾住過的公寓。

房間打掃的很乾淨,幾乎沒有留下她曾經在過的痕跡。

他隨意走了一遍,角落的垃圾桶裡露出一抹扎眼的白。

他慢慢走過去一看,冷笑忍不住就溢位來,T恤?她倒是真聽話,讓她扔她就扔,她是不是什麼都可以聽他的?

彎腰撿起來,T恤領口上蹭了一點紅色,他回想,和她今日的口紅顏色一模一樣。

他忍不住湊近衣服,殘留的香氣淺淺淡淡的,直逼鼻尖,他竟有一瞬的失神。

等回過神來,蹙著眉,嫌棄地看了一眼手裡的衣服,她都能丟掉,他憑什麼不能丟?

手一揚,T恤又重回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