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點,警察局裡最安靜的就屬解剖室。

沈墨坐在走廊的沙發上,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直到一個不算老的中年人拎著一袋子早餐走過來,問他:“吃不吃?”

他搖頭,輕聲喊:“師兄。”

老陳是他本科時的師兄,等到讀研卻突然轉讀了法醫。

老陳一手咬著油條,一手給他開門。

他忍不住一攔,“你不等吃完?”

“我習慣了。”但動作還是停下,他是怕給沈墨造成後遺症,這一天吃飯都困難。

老陳坐在他旁邊,邊吃邊問:“你這是得了張局的特赦令?你如果直接找我,我能不管?”

沈墨笑,“我是不想給你添麻煩,公對公,私對私。”

老陳不屑道,“從你私自給嫌疑人請律師,做保釋,還參與到調查開始,就沒有公事可言了。”

他說的都對,論理他現在沒資格參與進來,現在他做的每一項都是在徇私。秉公處理,他沒做到。

他心思微動,人家衝冠一怒為紅顏,他也衝冠一怒,可惜,這個紅顏似乎和他沒任何關係。

老陳吃飯奇快,吃完自顧點了一根菸,又朝他揚了揚。

沈墨擺手,“你怎麼也開始吸菸了?”

“辦案壓力大,割死人和割活人不一樣,大晚上的有時候也得鎮靜提提神。”

他吸著煙,問:“你想知道什麼?還是想說什麼?”

“自殺和他殺的傷口切口方式差別大嗎?”

老張掐滅了煙,“那得看作案工具,以及當時的力度,和一瞬間的面板乃至肌肉的撕裂方式。走,進去看看。”

沈墨跟著他進去,裡面的大致環境其實和當年他們上解剖課無異,唯一有別的就是這些人在尋找可以為他們伸張正義的人。

上課時,他存敬畏之心。

這會兒,他有著憐憫之心。

死去的女孩年紀不大,肌肉面板組織飽滿,即使已經死亡,但依舊保留著殘存的活力。

他指著她動脈上的傷口,“這是致命傷?”

老陳點頭,“一共兩處傷口,脖子,手腕。”

他們仔細觀察了刀切面,有一些地方處理得毫不猶豫,沈墨靜止了幾分鐘,才說:“你更偏向於自殺還是他殺?”

老陳斜眼瞟了他一下,“公事公辦就是,得等更精細準確的化驗報告。”

沈墨無奈一撇頭,“私交呢?”

“這麼看像是他殺,可不排除有人就是對自已心狠,或者受到劇烈刺激,下手快準狠,而且看她這個刀子的走勢,我更傾向自殺。”

沈墨垂下頭,斟酌再三才問:“那有沒有可能有一些人她左右手的力度把握,和協調能力都非常好,就會出現左手做起來也可以和右手一樣自如嫻熟,能誤導人覺得是別的方式?”

林茵精通樂器,左右手應該一樣的靈活,他當然不希望她是兇手,但他要的是真相。

或者,與其說是為了她洗脫嫌疑,更像是為了給自已找一個釋懷。

出了房間,確實有些壓抑,沈墨籲一口氣,“要不也給我一支菸。”

他點燃了,卻也只吸了一口,便咳嗽起來。

在咳嗽聲裡,聽見老陳說:“你剛才說的,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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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想。”林茵對著蔣南笙說。

蔣南笙摘了金絲眼鏡,按了一下眉心,“林小姐,你最好對我不要隱瞞。”

林茵嘴唇動了動,她倒不是有意隱瞞,只是思路混亂,不知從何說起。

沈墨推門進來的時候,正看見蔣南笙板著臉,不同尋常的嚴肅,林茵像個小學生一樣侷促不安。

他忍不住眉頭一皺,聲音也冷了幾分,“讓你做法律援助,不是讓你嚇唬她。”

蔣南笙氣急之下反而樂了,“護犢子也別護的這麼明顯。”

這邊,林茵和沈墨都不樂意。

林茵想,誰是犢|子?罵人呢?攥著拳頭,我能生氣不?能反抗不?

沈墨想,我護了嗎?

蔣南笙倒也不計較,言歸正傳指著一個男人的照片,問:“你仔細想想這個男人認識嗎?”

林茵往前湊近了仔細看,然後搖搖頭。

蔣南笙卻道,“案發當晚,有人看見他不止一次和你以及被害人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林茵驚恐地脫口而出,“你的意思是,我和他合謀害人?”

沈墨眸光閃動,及時攔住她的話,“以後說話要想清楚再說。”

林茵自知說錯了話,雙手夾在腿中間,乖乖聽話不再亂說。

蔣南笙看看林茵,再看看沈墨,痞帥痞帥地往後一靠,歪斜著肩膀看他們倆笑。

沈墨心有疑慮,聲音卻是不耐煩的,“笑什麼?”

“我笑什麼,我笑你以後教育孩子差不多就這樣子。”

他剛說完就發現老友臉色不對,連忙舉手求饒。

沈墨也只是一掃,便垂頭沉思。

林茵側目看向身旁的男人,他側臉線條鮮明深刻,所有該高聳的地方,該凹下的地方,都表現得恰如其分。

他的眉眼走向溫柔,所以才會給人溫文爾雅的錯覺,可細細品味,他的眼神卻是犀利的,甚至可以歸於凌厲無比。

這個人亦剛亦柔,亦正亦邪。

她看著他,他卻只盯著手腕的一處,另一隻手反覆在上面摩挲,像是在思索著難解的謎團。

這樣的男人心思細膩深沉,似乎有些難以捉摸。

他剛才那樣袒護自已,像是保護,可細想起來,更像是在教育。

他或許不一定是個好丈夫,但一定會是個好爸爸。

因為,他的地盤,他的後代,他有能力也有霸氣去守護。

沈墨無暇顧及到她的注意,他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黎朵朵手腕上的刀口走向,它和脖子上的似乎並不一樣。

如果……如果,如果那些傷口不是一個人所為……

他被自已這個猜想嚇到了,隨即問蔣南笙:“這人就是暗戀黎朵朵的人?”

“是。”蔣南笙道,“但他有不在場的證據。”

“如果……這兩條傷口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人造成的,他的不在場證據會不會就不成立了?”

林茵快速去瞧,正好捕捉到他眼眸中的光芒,只消剎那,她心口隨之一蕩。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有人會被這樣偏愛。

給了他一副好皮囊不夠,還添了智慧的核心。

他的確是神,而她又何德何能,憑什麼被他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