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之後,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便讓表舅把九個屬龍的男丁都叫來集合,一同奔赴村後的廢棄戲臺。至於其他人,尤其是女人的陽氣弱,老老實實待在家裡等著就行了。

“千萬注意安全啊。”師孃放心不下,一直把我送出門,臨行還要囑託我幾句,“雖然你師父放心把事情交給你,但凡事都不要掉以輕心。名不名聲,捉不捉鬼的都不重要,好好活著才重要。”

如果師父在這,一定又要說師孃是婦道人家,什麼都不懂了。從小跟著師父見慣了魑魅魍魎,我倒是不怕死,但我知道師孃關心我的安危,我不想讓她為我傷心。

所以,就算正主是我舅爺,但既然你變成鬼了,就好好當你的鬼,別想出來害人!

老子叫陳容,正心派第十九代傳人,今天是我第一次單獨接案子,哪怕你是地藏王菩薩,也給我回你的地府、度你的眾生去!

我拍了拍胸脯,告訴師孃安心,便領著大家上路了。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夜裡的冷風吹起來還真有點凍人。雖然都是一群糙漢子,但誰也沒見過鬼不是?我隱約聽見有幾個人在後面嘀咕,怕是心裡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表舅快跑了兩步,追到我身後小聲問道:“小容啊,你看鄉親們心裡都沒底,能不能給個準信,咱今天能成事不?”

我知道表舅是代表大家過來問的,為了穩定軍心,我只能當即駐足,轉過身對眾人說道:“劉家村是你們的家,我相信你們大家都想把禍害村子的鬼魂除掉,大家放心,前面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今天就算你們不來,我一個人也是要去闖一闖的。把大家叫過來,只是為了保險起見,你們別看我年紀小,我既然敢叫你們來,就一定有辦法護你們周全。要是還有人不放心,大可就此離去,沒人會怪你。”

鄉親們雖然害怕,但都是堂堂七尺男兒,誰也不想落個膽小的名聲,所以就算真有想回去的,卻因為始終沒有人第一個開口而僵持在這。

“一群不知死活的傢伙。”

我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吸引過去,看到了一個渾身又髒又破的老頭,拖著一條腿朝我們這邊緩慢走來。他死死地盯著我,月光把他的臉照得慘白,臉上的皺紋像溝壑一樣崎嶇,每走一步身子都會向一旁載歪一下。

“你們今天要是再往前走一步,誰都活不了!哈哈哈……”說完,這瘸老頭神經兮兮地大笑起來,悽慘的笑聲在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瘮人。

表舅自從看見這個瘸老頭,神色就有些異樣,聽完這話更是氣憤地說:“你個老瘸子,胡說八道什麼你!”

瘸老頭似乎對錶舅的謾罵不以為然,繼續拖著瘸腿,不緊不慢地朝前走去,沒多久便消失在夜色裡,只留下他空曠的聲音:“區區凡人,妄想與鬼鬥,哈哈哈哈……”

“這老頭誰啊?”我問表舅。

“老瘸子,家裡人都死光了,整天瘋言瘋語的,不用信。”表舅頗有微詞地說。

“不對吧國宇,我咋聽說,前兩個月他在你家門外大喊,說你們家不久之後必有死災呢?”有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大叔問道。

表舅一聽,火氣更大了,直接衝著那人吼道:“他那是跟我們家有仇,咒我們呢,說不定我爹就是讓他給咒死的!”

如此聽來,舅爺的死確實不簡單,沒想到還有老瘸子的事摻在其中。

“那我可不想被他給咒死!”那個老實的莊稼漢也被表舅罵出了火,回嗆了一句。

我連忙從中調和道:“放心吧,老瘸子說再往前一步誰也活不了,可他自已不是先走過去了嗎,他總不能連自已都咒吧?”

見大家被我安撫下來,我也鬆了口氣。說實話,我心裡也沒底,所以才做了這些準備,如果他們都回去了,我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上衝。

我話鋒一轉,又問表舅:“他跟你們到底有什麼仇啊?”

表舅長嘆了口氣,道:“哎,說來話長了。”

聽表舅說,老瘸子本來有個在城裡打工的兒子,後來殺了人,便跑回村裡躲著。舅爺進城彙報工作的時候,看到了通緝令,便帶著警察把老瘸子的兒子給抓了,沒多久就被槍斃了。從那以後老瘸子就認為是舅爺殺了他兒子,人也變得瘋瘋癲癲的。在這件事之前,舅爺不但跟老瘸子沒仇,還因為他家貧苦,又常年一個人生活,經常接濟老瘸子。但他身為劉家村的村長,而且為人剛正不阿,不能讓劉家村背上窩藏逃犯的罪名,只好大義滅親。

表舅的故事說完,我們的目的地恰好也到了。

我一看錶,時間剛過了十二點,子時正是陰氣逐漸匯聚的時候,各路妖魔鬼怪都開始活躍起來。今晚的這場大戲,終於要拉開帷幕了。

聽說這戲臺是零幾年徹底棄用的,以前村裡有戲班子,後來班主去世,戲班子就解散了,從那以後再也沒人上臺唱戲,這地方又屬於村裡的偏隅一角,因此一直荒廢著。現在不但雜草叢生,臺下的坐席也早已破破爛爛,到處都是蜘蛛網。

還有一種傳說,因為老班主是猝死在戲臺子上的,他的靈魂偶爾會回來看看,所以這塊地一直留著,誰也不敢拆掉。

我叫大家在臺下等著,誰也不要輕舉妄動。

今天夜裡靜的出奇,我能清楚地聽到有人凌亂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地跳出恐懼的節奏。

就在大家提心吊膽的時候,四周突然颳起一陣陰風,沙子迷住了我們每個人的眼睛。我揉了揉眼睛,當我的眼皮緩緩抬起之後,眼前的景象竟然全都變了。偌大的坪地上,雜草全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乾淨整潔的戲臺,臺下的座位也煥然一新。

周圍燈火通明,臺上響起了敲鑼打鼓的樂曲聲,幾個京劇扮相的戲子,正在臺上踏著臺步,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大戲。

戲臺中央扮演老生的那張臉,正是我在遺像裡見過的舅爺,只聽他用高亢的嗓音唱道:“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眼看其他人彷彿著了迷一般,我生怕他們魂被勾去,急忙大喝道:“這都是幻象,快用黑狗血塗抹眼皮!”

眾人被我一語點醒,紛紛效仿,果然有效。再睜眼時,眼前又回到一番破落景象,臺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了。

但我仍能感覺到周圍的,我知道舅爺的鬼魂並未離去,只是我第一次單獨出案子,居然忘了開啟陰陽眼,鬼魂若不主動現身,我只能兩眼一摸瞎。

我拉著表舅向前走了兩步,對著黑夜中的空氣說道:“老爺子,人鬼殊途,鬼魂不應在人世久留,您若有什麼心事未了,還請現身告知令郎。”說罷,我掐了一下表舅的胳膊,朝他擠了擠眼睛。

表舅心領神會地說:“爹啊……你有什麼話就跟兒子說,兒子一定給您辦到!”

氣氛凝固了片刻,表舅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誰料下一秒舅爺的鬼影就憑空顯現在他面前,嚇得他“啊”地一聲跌坐在地。

我能感覺出周圍的氣溫驟降了幾度,這股寒氣正是鬼魂出沒的標誌。只見舅爺緩緩轉頭看向我這邊,鬼氣森森地說道:“是你師父讓你來的?”

“您認識我師父?”雖然只是個道行膚淺的白鬼,但對方畢竟是我的長輩,說話時我也不敢怠慢於他。

鬼魂也有等級能力之分,由弱到強分別是白鬼、煞鬼、厲鬼和懾青鬼。所謂白鬼,就是剛死不久的新鬼,只有虛體,具有微弱的致幻能力,能夠吸人陽氣。舅爺就是個白鬼,以我現在的實力,對付這種級別的鬼連汗都不用出。

“我見過他,他說會讓徒弟來解決我的事情。”

我說道:“論輩分我得叫您一聲舅爺,有什麼要求您儘管提,我會全力以赴,送您安心上路的。”

“長話短說,我是給深水溝的水鬼當了替死鬼。那天夜裡,水鬼莫名其妙上岸來到村委會,把我害死,你幫我查查是怎麼回事。”

“好。”我一口答應下來。既然是舅爺親口所說,想必不會有假,水鬼上岸害人,的確十分蹊蹺。一般的水鬼,是無法離開自已溺死的地點太遠的。看來舅爺這麼多天不肯離去,就是想找有能力的人替他完成遺願。

“還有什麼交待嗎?”我又問道。

只見舅爺的神情嚴厲了許多,指著表舅說道:“你這不孝子,給我記住了,千萬不要讓鄉親們跟城裡的開發商籤合同,那就是一群吸人血的騙子!”

“是,是,爹我都聽您的。”表舅嚇得連連磕頭,前額都被地面蹭破了,也不知道在人活著的時候有沒有對他爹這麼恭敬過。

“還有別為難老瘸子,他一個人也不容易。”舅爺的神色陡然一變,“還有……照顧好你後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點破事!”

聽到這話,表舅嚇得面如死灰,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頭上的冷汗、塵土和血跡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說完這些,舅爺的魂魄便在朦朧的月色中消散了。雖然他是被水鬼所害,但由於不是死在水裡,因此不用像水鬼一樣尋找替死鬼,隨時可以去地府報到。

我望了一眼驚慌失措的表舅,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這一切的背後,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