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皇上糊塗啊!此等倉促起兵,還猶豫不決,定會大敗啊!”劉道真手中握著行軍圖,氣得滿臉通紅,將圖狠狠地摔在了書案上。

“咳咳咳!……”劉道真感到心中似乎一緊,隨即便是渾身的無力和極為痛苦的暈眩。

“太守!”一旁侍童擔憂的呼喊聲將劉道真拉了回來“您要保重身體啊!”

“咳咳……無妨……”劉道真緩緩將一杯茶水送下肚中,強行將自已身體撐起。

屋外一隻雄鷹化作一道流光俯衝而下,將護著小雞的母雞瞬間抓走,飽腹後仍在空中盤旋,貪婪地看著剩下無助的小雞們。

“你……你快去請周知來與我共議。”

“是!”侍童微躬道,轉即小跑著離開。

……

“劉太守此次是有何事,還請快快說來。”顏建深滿臉赤紅,氣喘吁吁道,顯然是剛從視察工作半道上匆忙趕來。

“還先請顏周知先看看這新軍圖。”劉道真將圖推至顏建深面前,滿臉憂愁。

“劉太守是想找我尋開心不成?”顏建深將其細細觀察片刻後,頗為惱怒地說道“這如小兒家家般的蠢豬指揮,怎會出現在邊關的行軍圖上!”

劉道真眼中流露過一絲苦澀“是啊,跟小兒嬉戲般的指揮,怎會出現在邊關行軍圖上,我大松並非無人啊……”

“太守這是何意?”顏建深察覺到了劉道真語氣中的不對勁。

“當今聖上率領二十萬精兵北伐匈奴,正是這路線。”

“劉道真!這可不是說笑話的時候!”顏建深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拍桌怒吼道。

“君子無戲言……顏周知,如今當務之急,應有其他事,而不是在這怒吼了……”

顏建深看著他,知道這一切已經發生,逐漸平息下自已的衝動。

劉道真將地理圖拿出平攤在書案上,提起身旁的毛筆“顏周知,坐吧……咱倆好好分析下如今局面。”

“如今我們得知此事,按時間推斷……應該已經大敗,能坐上首領位置的不會是傻子,看到死去的敵方士兵的裝備……”

“便一定能看出此時大松京城軍隊實力及其空虛!”兩人互相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這句話。

“那我們就只能以最壞的打算去考慮了……”顏建深沉聲說道“京城一旦攻破,敵人要是想乘機揮師南下,那麼首當其衝的……便是我們洲了。”

“而且在山脈的阻隔下……尤其是此城……”劉道真深深地嘆了口氣。

“顏周知。”

“在!”

“你現在速速騎快馬去我們洲各縣,領兵支援!我吩咐城中守衛加強助手,督使工匠打造守城裝置。”

“那我即刻出發,太守,保重!”顏建深拱手作揖道。

“一路艱苦……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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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周知……可有訊息啊……”劉道真看著風塵僕僕趕來的顏建深,在城門迎接擔憂地問道。

“……”

“周知?”劉道真感到心中莫名不安,再次急促地問道“為何一言不發啊?”

“太守……卑職無能!”顏建深下馬跪哭道“那些縣令不知何時得知的訊息,竟一個個早已攜帶家眷南逃……待建深到達時,卻早已是人去樓空了,又何談軍隊!”

“就……就無一縣留下麼……”

“無一縣留下……全部南逃!”

劉道真第一次這麼希望是自已老了,不中用了,連話都聽不清了。

但……心裡比誰都清楚。

都是真的。

劉道真突然感覺心臟從未跳動地如此劇烈,使他差點喘不上氣來。

燥熱,瘙癢,暈眩。

劉道真眼前頓時閃過自已前大半輩子的事。

痛苦,自責,無助,羞愧。

“嗡——!”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尖嘯的耳鳴聲,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太守!”

“來人啊!太守暈倒了!快!”

……………………

“我……這是……哪兒?”不知過了多久,劉道真悠悠睜開了眼,嘶啞地說道。

“太守,您醒了。”侍童將一邊溫熱的湯藥端過來,舀了一勺喂入劉道真口中。

劉道真將口中湯藥嚥下,擔憂地問道“我暈過去多久了?還有……顏周知呢,他現在在何處?”

侍童將碗中湯藥又吹了吹,一邊喂藥一邊說到“大人……您昏過去已經有一週有餘了……就在三日前,京城陷落,那些可恨的蠻夷竟肆意屠殺城中百姓,之後沿路縣城,皆未戰先降……結果是滿城被殺的血流成河……只消明日……敵人就到我們這了。顏周知此時正在抓緊排練兵馬,以應敵襲。”

“什麼?”劉道真將碗奪過一飲而盡,著急地說道“快快準備常服,帶我去見顏周知。”

“可太守您身體……”

“沒什麼可是的了,現在正是緊要關頭!”

“是……”

片刻後,劉道真在侍童攙扶下來到軍營之中,沿途營中士兵無不臉上掛滿了決絕。

一城對一“國”,這注定是一場死戰。

“太守。”顏建深身披盔甲,滿臉堅毅。

“顏周知……那敵人……真就要來了?”

“嗯……”

劉道真深深地閉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氣“老顏啊……還有合身的鎧甲沒有?給我一件吧。”

“啊?”顏建深臉上滿是擔憂“老劉……我雖然和你共事才不到半年,但也的確打心裡佩服你。但……你有時也要為自已身體著想啊。這個時候你要是真垮了……”

“無妨……這些百姓願意信我劉某,愛戴我劉某,那劉某就決不能讓他們擔憂。”

次日巳時,城門外。

“劉道真,劉太守還不速速出來恭迎朕!”

寒風中,一位雙眼凹陷,面容瘦削,卻又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青年人喊道。

“……”

無人應答,唯有死一般的寂靜。

“劉道真,難道你不認朕了嗎?速速開啟城門!”年輕人口氣中多了一絲憤怒。

“嗖!”一支利箭破空而飛,撕斷了對方的衣襟。

年輕人立刻嚇得癱軟在地,口中不斷大喊道:“劉道真,你是要殺了朕嗎!你是要謀反嗎!”

年輕人如一條死狗般被拖回了營帳。

“諸位將士!”劉道真在城門喊道“我大松皇帝自古以來便是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又怎會因為自已的性命而賣國求榮!這是敵人的幌子,將士們莫要被騙!”

“放箭!放箭!射死這個冒充我大松皇帝的畜牲!”

箭如雨下,將敵軍不斷逼迫至射程之外。

劉道真轉頭看向了一旁將弓收回的顏周知,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嘆息。

因為兩人都清楚。

那就是大松當朝皇帝。

皇帝幫敵人叩開自已國家的大門,古往今來也就只有這位了……

(朱祁鎮:你好)

敵人撤離註定只是短暫的,而以一城去抵擋一個國家……

必死無疑。

但也只能如此了……

………………

已經過去多久了?劉道真顯然無法記起了。

每天迎接醒來的,只有衛兵的號角聲和將士們越來越稀疏的喊殺聲。

打仗就會死人。

這是永遠不會變的道理。

果然,有些事,只有見過了,才能知道真正的感受。

劉道真從未見過五萬大軍的恐怖,畢竟歷史上參與人數超過二三十萬的戰爭也有那麼多例。

但當劉道真望著城下穿著大松鎧甲制式的步兵與騎兵,才知道這等的恐懼。

那是一團無法阻擋的墨雲。

……

十日過後。

隨著已經不知被砲車砸爛又修補起的城門終於不堪重負,化作了無數碎片。

“以一城之力……搏一族之軍……果然,還是太難了啊……”顏建深眼中失去了光彩,“道真啊……城中的百姓可都疏散走了?”

“都走了……剩下的都是自願守城的人了。”劉道真身形佝僂,微蒙的細雨將幾日愁白的鬢髮粘在了一起。

“那就好……全體將士都有!”顏建深將懷中白布掏出,系在了自已頭上。

“老顏!你這是要幹什麼!”劉道真眼中滿是錯愕。

所有將士此刻都將懷中白布系在了自已頭上。眼中滿是殺意。

“老劉啊,也陪你過了幾年了,我知足了。嘿……誰呢想到那個改革時一絲不苟的人,還挺多愁善感的呢。”

“趙肆!王武!恭送劉太守出城!”

“是!”

“老顏!顏建深!你他媽把老子一個人丟下,自已先去見閻王是吧!老子不答應!”劉道真不斷掙扎怒吼道。

“老劉……抱歉了……光復大松的重擔,得落在你身上了。”顏建深不捨地看向了劉道真,轉即率領剩下的將士衝向了那奔襲而來的鐵騎。

“老顏!!!”

……

“老顏死了,國也快亡了……”劉道真望著眼前的火堆,喃喃說道。

“那大人……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我彷徨了半輩子,也該做點事了。”劉道真決絕地說道“兩位……能燒點沸水嗎?”

“大人這是要……?”

“呵……勾踐那傢伙雖然畜牲,但他的忍還是可以學學的……”

一盞茶後,劉道真凝視著手中的那碗沸水,嘆了口氣,閉上眼向自已身上潑去。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