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五短身材,油乎乎的,看起來就透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市儈。

“喲,這位是誰啊?”

他看見一邊站著的王小六兒,顯得有些納悶兒。

這時候,戴著個大墨鏡看起來酷酷的馮楠輕聲說道,“是我一個朋友,請來幫著看看風水的,不說,這個廟邪得很麼?誰也弄不了。”

“誒呀!”

那男人一聽這話,顯得有些不爽,他一擺手,“誰說的!那是他們有私心!”

“是麼?”

馮楠一挑眉,不冷不熱,“但是,在我接手這個事情之前,我聽說,這邊兒都換了好幾個人了,之前的人之所以退場,都是因為這個,不是麼?”

“那都是傳說。”

男人又擺擺手,然後揹著手,看看這四周,嘴裡也不閒著,“馮總,我說這話,您可能有點兒不愛聽,但我真心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覺得吧,像你這樣的美女企業家可能不怎麼到一線來,畢竟,這不符合您的身份!我呢,是從底層做起來的,我對底下的那些事兒,知道的可能比你多,我這麼跟你說吧!”

男人略微沉吟了一下,低頭,又抬頭,“你別聽他們那些人在那瞎叭叭!有些時候,他們就是自己嚇唬自己呢!你想想,我老霍幹這行兒,那都多少年了,我這些年下來,什麼樣的廟沒扒過?他們都說,拆廟是大忌,動不動怎樣怎樣的,我就不信!莫說是這種廟了,就是大雄寶殿,我說拆就拆,也沒看有什麼報應啥的?您抬頭看看,您看,這青天白日的,哪兒來那些這個那個!”

馮楠看他說的真切,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旋即用手擋在頭頂,悠悠說道,“那要是照你這意思,我還多此一舉了唄?”

“那,那倒也不是。”

男人嘿嘿笑,“我的意思是說,既然您把這個事兒交給我了,那您就瞧好吧!這麼的,我一會兒我就叫剷車過來,咔咔幾下,都給她們推倒了不就完了麼!聽人說,上面的人不給咱們一週時間把這邊兒搞定麼?其實都用不了那麼長時間!多大個事兒啊,用那麼久!你看咱們這兒,多少機器,只要我一聲令下,把這裡夷為平地,那也是分分鐘的事兒!”

“頭兒。”

一邊兒一個工人拿著鐵鍬,看這個叫老霍的男人一個勁兒地吹牛逼,忍不住小聲提醒道,“我聽說這地方跟別的不一樣,邪的很,要不然,咱們還是……”

“閉嘴!”

叫老霍的男人猛地一瞪眼睛,那工人立即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此時,馮楠也看向了王小六兒,做詢問狀。

王小六兒揹著手看著四周,然後笑笑,沒做聲。

他轉身走了一邊,從司機的手機接過一瓶水,悠悠地說,“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就拆吧!我也想看看,看看這地方是不是跟傳說中的一樣。”

“行!”

馮楠看王小六兒都這麼說了,一擺手,“幹活兒!”

“誒!”

那老霍得了馮楠的令,立即激動起來,他拍拍手,“都起來,都起來!”

四周的工人看見了,連忙站了起來,老霍去前面喊了幾句什麼,然後一擺手,那些工人見狀立即精神起來,紛紛地走上前去,他們沒著急開車推牆,而是拿著鐵鍬什麼的直接進了殿裡,那老霍看樣子很想在馮楠的面前表現一下,遠遠地,還朝著馮楠一齜牙,“老闆,我幹活兒了啊!”

話說完,他掄起鐵鍬,對著殿裡的一個塑像猛地一拍,隨著砰地一聲,一個塑像瞬間被拍沒了一多半兒,緊跟著,老霍大叫一聲,往旁邊兒一帶,隨著嘩啦嘩啦幾聲響,那殿裡的塑像東倒西歪地倒了一片。

那幾個工人跟在一邊,一開始,還有點兒忌憚,此時看工頭兒這麼神勇,也很受鼓舞似的,這一個個,擼胳膊,挽袖子,“幹!”

他們說著,一個個拿著鐵鍬,上去就是一通打砸。

奇的是,整個過程十分順利,看不出有什麼異常,馮楠在一邊抱著肩膀看著,看那些塑像都被砸碎了也沒怎麼樣,也忍不住扭頭看向王小六兒,王小六兒一撇嘴,還聳了聳肩,那意思,好像在說這也沒啥事兒啊!

沒事兒當然是好事兒了。

馮楠心裡頭其實還挺高興,她沒理會工頭兒,一轉身,隨著王小六兒一起走了。

“比想象中的順利,這看著,好像也沒什麼情況啊!”

馮楠嘴裡嘀咕著,還忍不住看向王小六兒,“你看出什麼特別的了麼?”

“沒看出來,就是覺得,那大殿裡確實挺陰森,有點兒唬人那種。”

“可是沒啥反應,砸也砸了,還沒反應,這是不是說明這地方就很正常,沒傳說中那麼邪乎?”

“誰知道呢,回頭看看吧。”

王小六兒說完了,輕輕地在馮楠的後腦勺上摸了一下,馮楠忙白了他一眼,但是沒做聲。

她一扭頭,示意司機不用跟來,自己拿著車鑰匙開門上車,拉著王小六兒一起走了。

這邊兒她倆剛走沒一會兒,那幾個工人就停了下來,一個工人抻著脖子張望了一陣子,然後扭頭,小碎步走到了男人的面前,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男人說道,“大哥,大哥!那小娘們兒走了!”

正在一邊兒揮汗如雨的工頭兒抻著脖子看看外面,然後擦擦汗,“走了?”

“走了!”

“走了,都不大哥招呼麼?”

“可不是咋的!”

那工人一撇嘴,瞅著馮楠他們離開的方向,悻悻地說道,“大哥,該說不說,那小娘們兒長得是真帶勁!可我看,她好像有點兒不尊重你呢?”

“他不尊重我,沒關係,等回頭兒,等我有機會的!”

“有機會,你能咋的?”

“有機會能咋的?你看弄不弄她就完事兒了!”

那工頭兒老霍一撇嘴,把手裡的鐵鍬狠狠扔在地上,然後擼起袖子,“別看著了,幹活兒!”

“誒!”

那幾個工人點點頭,也抄起了地上的傢伙,嘴裡還說呢,“大哥,該說不說啊,那小娘們兒,真不賴!”

“那不廢話麼!”

老霍冷哼一聲,“那是江城有名的一枝花,多少大佬都惦記著呢!”

“她結婚了嘛?”

“好像沒有吧,誰知道呢!咋的,有想法啊?”

“我,我可不成!”

工人嘿嘿一笑,“我哪有那個命,就這種女的,那都是有錢人玩的!”

“知道就行了,算你小子有點兒自知之明。”

老霍說完了,又對眾人說道,“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今天晚上,天黑之前,把這裡頭這些東西都給我弄出去,不行的話,咱連夜,就把這個廟拆了!也讓那娘們兒看看咱們的實力!都聽明白了嘛?”

“必須的!”

一個工人點頭,“幹就完了!”

“必須的!”

後面的工人也跟著起鬨。

老霍看看眾人,挺滿意,“唉,這還差不多,以後跟著大哥好好幹,有大哥一口吃的,就有你們一口吃的!”

“明白了大哥!”

幾個工人鬧哄哄地湊在一起,倒是鬧得火熱。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晚上,此時,那廟裡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天很陰,雷聲隆隆的,還有些悶熱,附近彩鋼房臨時搭建的工人宿舍裡,臭腳丫子味兒有點兒嗆人,這打呼嚕的聲音,更是此起彼伏。

喝了半瓶白酒的老霍已經醉了,躺著睡了一會兒,稀裡糊塗地,就感覺尿意上湧,憋得不行,吭嘰吭嘰翻了幾個身,感覺實在憋不住了,這才罵罵咧咧地坐直了身子。

他從床頭摸出一個手電,提溜著褲子下地了。

他一個人出來,去茅房尿了泡尿,哆嗦了兩下,一身輕鬆,看外面大月亮地兒,很透徹,竟忍不住來了點兒雅興,只見他掐著劍指,哈著腰,撇著外八字,當時哼著小曲兒搖頭晃腦地就從茅房裡出來了。

“我主爺,起義,在芒碭,拔劍斬蛇,天下揚!遵奉王約,聖旨降,兩路分兵,進咸陽。先進咸陽為皇上,後進咸陽扶保在朝綱。也是我主洪福廣。一路上得遇陸賈酈生與張良……”

他心情不錯,姿勢一擺,還挺起範兒,正此時,卻聽見不知何處,傳來了聲音。

那聲音,明顯是個女人,卻是假音,聽起來起碼也是個女票友兒的級別。

她提著聲音,接著老霍的唱段也唱了起來,“一路上,秋毫無犯,軍威壯!我也曾,約法,定過三章!項羽不遵懷王約,反將我主,貶漢王。今日裡蕭何薦良將,但願得言聽計從重整漢家幫!一同,回故鄉!”

老霍一聽,當時一愣,他循著聲音看四周,沒發現有人,可這聲音,卻很明顯,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前看後,看左看右,看了半天,忽然把目光,一點點兒地鎖向了那緊閉的大殿門口兒。

大殿的門,是木質的,起碼有十幾年沒怎麼修過了,有些變形,但還算結實。

老霍嚥了口唾沫,抻著脖子走到了門口兒,他側耳一聽,果然,那聲音忽遠忽近,竟然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老霍心裡咯噔一下,當時嚇出一身冷汗,此時,那殿裡的泥塑已經被清理走了,裡面就是個空屋子,而且還在工地,按理說,這裡絕對不可能有閒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難不成,是那東西?

老霍一個激靈,想走,可走了幾步,卻聽見那聲音沒有停止,他心裡尋思尋思,又一回頭兒,聽那聲音唱功非凡,也怎麼聽,都很專業,而且,老霍能隱隱地感覺到,這個女人的聲音很好聽,一看就是那種很厲害的人。

他眨巴眨巴眼睛,猶豫了一下,還是仗著膽子朝著裡面走了過去。

他扒著門,可勁兒地往裡面看,卻什麼都看不見,裡面黑洞洞的,沒有一點光。

老霍心裡好生奇怪,可勁兒往前擠了兩下,想探頭進去,卻沒想到,隨著他一使勁兒,門來了,老霍一個沒站穩,噗通一下摔在了裡面的青石板上。

他誒呦一聲,一個翻身,站了起來,扶著膝蓋揉兩下,再抬頭看,卻見外面的月光撒將進來,那大殿之中,根本沒有人影兒。

香案還是香案,神龕還是神龕,牌位還是牌位,泥塑還是泥塑。

幾十個大大小小的神像蓋著紅蓋頭,排排站,老實巴交,看起來一如既往地陰森,詭異。

老霍搖搖頭,此時酒醒了大半,他抻著脖子,小聲問了一句,“有人嗎?”

沒人回應。

老霍又抻著脖子問了一句,“請問,有人嗎?”

還是沒人回應。

老霍有些氣餒,一擺手,轉身要走,可他剛一回頭,就猛地又一抬頭,他抬頭看著天邊烏雲環繞的月亮,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覺得後脖頸子冒涼氣。

等會兒。

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脖子一歪,慢慢轉身。

在老霍的身後,那一排排的塑像,依然如過去一般,一個個地,悄無聲息地站陳列在老霍的身後。

紅蓋頭,小泥人兒,沒有香火,悽悽慘慘地,冷冷清清。

“咕嚕。”

老霍背脊發涼,故作鎮定地再次回過頭來。

他什麼都沒說,也沒有什麼過激的舉動,此時卻覺得,這腳底下,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極了。

“不對啊,我,我,我是在做夢嗎?”

他揉揉眼睛,再次回頭,這回頭一看。

果然,沒錯,那些泥塑,一個一個的,都還在。

“嗯?”

老霍可勁兒地晃了晃腦袋,他忽然覺得,腿肚子有點兒軟,艱難地邁出一步以後,忽然怪叫一聲,一個猛子衝到門口兒,可老霍萬萬沒想到,他剛衝到門口兒,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一抬頭的工夫兒,就看見,在老霍的面前,那木門,咣地一下就合上了,老霍力氣不小,此時收身,已經不成了,他一聲大叫撞在了門上,撞了個七葷八素,卻沒撞開!

他顯然嚇壞了,感覺背後有什麼東西好像摸過來了,他發瘋了似的閉著眼睛回頭亂抓亂撓,踢騰不斷,嘴裡還發出了“啊啊啊啊”的怪叫,“你別過來!你別過來!別過來!啊!啊!”

“轟——”

忽然,四周一顫,那腐朽的門窗濺出了許多灰塵,幾乎在同時,老霍身子一抖,觸電似的挺直了身子,然後上半身猛地一折,折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他大叫一聲,豁出命來猛地往門上一撞,伴隨著轟隆一聲,門被撞開了一個裂隙,老霍怪叫著,一頭朝著門口兒鑽了出去!

他一下躥出了大半截兒,抬頭一看,就覺燈光刺眼,原來是一個工地打更的人老頭兒正拿著手電對著他!

強光一晃,老霍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他朝著光源伸手,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救,救——”

他一聲救命,還沒說出來呢,半截兒身在卡在門框裡的老霍嗖地一下又被拽了回去,背後的力氣,也不知有多大,只見打更的老頭兒的猛地一顫,人已經沒了!

老頭兒嚇得臉色慘白,呼哧呼哧也喘上了,他歪著身子,用手電照著那個縫隙,蹲在地上,剛一蹲下,就“媽呀”一聲怪叫,瘋了似的跑了出去,“誒呀媽呀!殺人啦!殺人啦!!!”